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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傅家庄园厚重的丝绒窗帘无情地隔绝在外。

傅家的餐厅,大得令人发指。一张足以容纳二十人同时就餐的长条形西式餐桌摆在正中央,桌上铺着雪白的、绣着傅家家徽的暗纹桌布,银质餐具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食材的香气,但也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这是苏晚嫁入傅家后的第一次正式家宴。

准确地说,是被“传唤”后的家宴。

下午在花园里气得差点升天的傅美玲,果然不是个善茬。她转身就去找了傅家的定海神针——傅老太爷,声泪俱下地控诉了苏晚的“恶行”。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苏晚坐在餐桌的一侧,对面是那个下午刚跟她建立了一点“革命友谊”的社恐继子傅明轩。主位上,坐着一位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人,正是傅家的最高掌权者,傅老太爷傅震。而傅美玲则坐在老爷子的左手边,正用一种“你死定了”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苏晚。

周围站着一圈训练有素的佣人,管家李叔站在老爷子身后,大气都不敢出。整个餐厅安静得仿佛能听到针尖落地的声音。

“这是在干嘛?最后这顿晚餐?”苏晚在心里吐槽道,“这气氛,不配上一曲《二泉映月》都对不起这满屋子的低气压。”

她看着面前一道道被端上来的精致菜肴:黑松露慢炖和牛、清蒸东星斑、鱼子酱佐温泉蛋……每一道菜都散发着金钱和美味的双重诱惑。

作为一个上辈子经常吃泡面和便利店便当的打工人,苏晚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但她很快发现,在这张桌子上吃饭,似乎是一项需要严格遵守纪律的军事行动。

“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傅家的铁律。

所有人都在沉默地进食,餐具与餐盘碰撞的声音被刻意压到最低,仿佛谁发出一点声响,就会被拖出去斩了。傅明轩低着头,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食物,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进食机器,那长长的刘海几乎要垂到盘子里。

苏晚拿着刀叉,感觉自己不是在切牛排,而是在拆弹。

她真的很难受。

对于一个脱口秀演员来说,让她闭嘴,比杀了她还难受。更何况是面对这么一桌子好菜,却不能发出“卧槽,这也太好吃了”的赞美,简直是对食物的亵渎。

她想摆烂,但这种环境,连摆烂都摆得不舒服。

就在苏晚琢磨着要不要假装手滑把叉子掉地上,打破这死寂时,有人比她更沉不住气了。

“大哥。”

傅美玲放下了手中的银勺,勺子碰到瓷碗,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餐厅里,无异于一声惊雷。

她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

傅老太爷缓缓抬起眼皮,看了小妹一眼,没说话,但那眼神显然在表达不满。

傅美玲硬着头皮,指着苏晚说道:“哥,我实在忍不了了。您是不知道,今天下午,这个女人,她是怎么对待明轩的!”

来了来了,告状环节虽迟但到。

苏晚优雅地切下一小块和牛,放进嘴里。嗯,入口即化,肉汁丰盈,顶级!她一边咀嚼,一边用一种看戏的眼神看着傅美玲,仿佛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傅美玲被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心梗,声音又拔高了八度:“明轩在花园里摔倒了,她不去扶也就算了,还坐在地上说什么‘你不说话我以为你在cosplay哑巴’!这是当长辈该说的话吗?这是人话吗?!”

李叔在后面听得冷汗直冒,这确实……不太像人话。

傅美玲越说越激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这还不算完!明轩好心把画给她看,她居然……居然说什么蝴蝶是残次品,找不到对象!还说玻璃罩不人道,蝴蝶没法上厕所,毫无隐私!还教唆明轩,说什么要用头把玻璃撞碎,还说要熬死主人!”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着,最后总结陈词:“哥!您听听,这是一位豪门主母该有的言行吗?简直是粗俗不堪!疯疯癫癫!我严重怀疑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她会带坏明轩的!明轩本就……本就情况特殊,她还这么刺激他,这不是在害他吗?!”

这番控诉,可谓是有理有据,声情并茂。

傅老太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

刹那间,所有佣人都屏住了呼吸。老爷子动怒了。

在这座庄园里,傅老太爷就是绝对的权威,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傅正南的冷酷和强势,很大程度上就是遗传自这位老人。

他那双浑浊却依然锐利的眼睛,缓缓转向苏晚,目光如炬,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苏晚。”老爷子的声音不高,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美玲说的,是真的吗?”

空气彻底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晚身上。傅美玲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仿佛已经看到了苏晚被扫地出门,或者至少被关进祠堂罚跪的下场。

对面的傅明轩,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他依旧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苏晚不慌不忙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和牛,然后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她没有露出丝毫的慌乱、害怕或者委屈。

相反,她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我不想活了,但也不想死,就这么半死不活地混着吧”的松弛感。

她抬起头,直视着傅老太爷的眼睛。

“爸,”苏晚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语速不疾不徐,“您刚才问我,姑姑说的是不是真的。”

傅老太爷眉头微皱:“回答我。”

苏晚点了点头,一脸诚恳:“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认真听了姑姑的陈述。我必须承认,姑姑的记忆力非常好,她复述的内容,确实是我今天下午说过的原话。”

承认了!

傅美玲差点跳起来:“哥!您看,她自己都承认了!”

傅老太爷的脸色更黑了:“既然承认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傅家娶你进门,是希望你能给这个家带来一点生气,照顾好正南和明轩,不是让你来胡言乱语的!”

“爸,您别急啊。”苏晚摆了摆手,那姿态,不像是在接受长辈的训斥,倒像是在跟公园大爷聊天下棋,“我虽然承认了我说过这些话,但这并不代表我承认了姑姑对这些话的定性。”

“定性?”傅老太爷愣了一下。

“对啊。”苏晚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姑说我这些话粗俗、疯癫、会带坏孩子。对此,我持有保留意见。我的保留意见就是,我并不完全同意她的意见。”

“……”

傅老太爷感觉自己的脑子稍微有点卡壳。

这是什么绕口令?

“那你是什么意思?”老爷子强忍着耐心问道。

苏晚坐直了身子,仿佛即将开始一场学术报告:“首先,关于‘cosplay哑巴’那句话。我那是在用一种比较新颖的、年轻人更容易接受的‘幽默疗法’,试图打破我和明轩之间的沟通壁垒。您也知道,传统的沟通方式对他效果不佳,那我们就得变通。事实证明,他对我这句话有反应了,这就叫‘有效沟通’。”

傅美玲气笑了:“有效沟通?你那是人身攻击!”

“姑姑,您这话就不对了。”苏晚转头看向她,“攻击,是带有恶意的。我那是善意的调侃。而且,您又不是明轩,您怎么知道他觉得受攻击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您非明轩,安知明轩不乐?”

傅美玲被噎住了:“你——”

“其次,”苏晚没给她反驳的机会,继续对着老爷子输出,“关于蝴蝶找不到对象和上厕所没隐私的问题。这是我在用一种‘代入式’和‘拟人化’的教学方法,培养明轩的同理心和多角度思考问题的能力。”

“一幅画,大家看到的都是悲伤、绝望。但这太单一了。我引导他去关注蝴蝶的生活细节,关注它的社交需求(找对象),关注它的基本生理需求(上厕所)。这是在告诉他,哪怕身处困境,我们也依然要关注生活本身。这是多么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啊!”

“……”

傅老太爷活了六十年,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谈判桌上什么狡猾的对手没见过。

但他发誓,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能胡扯的人。

偏偏她扯得……好像还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最后,关于用头撞玻璃和熬死主人。”苏晚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仿佛在讨论国家大事,“这可不是教唆,这是在传授‘坚持不懈’和‘长期主义’的战略思想。撞玻璃,代表着永不放弃的抗争精神;熬死主人,代表着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时机的变化。只要活得够久,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这是在培养他的韧性啊,爸爸!”

说完,苏晚做了一个总结陈词:“所以,姑姑认为我在胡言乱语,我不同意。我认为我是在进行一场深度的、创新的、具有启发性的心理疏导和人生观教育。当然,我完全尊重姑姑的看法,毕竟,每个人对世界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我理解她的不理解。”

餐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大段话,犹如一套行云流水的组合拳,打得在场所有人眼冒金星。

逻辑是通的吗?

好像是通的。

但又好像哪里都不通。

她说了这么多,好像解释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解释。

这就是“废话文学”的最高境界: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用看似无比正确、充满正能量的词汇,包装了一堆毫无营养的歪理邪说,最后还把你绕得云里雾里,找不到反驳的点。

傅美玲彻底懵了。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讨伐之词,结果被苏晚这一通“蝴蝶找对象与人生哲学”给堵得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降维打击。

傅老太爷扶了扶老花镜,盯着苏晚看了半天。

他想发火,但又觉得苏晚的态度极其诚恳,而且话里话外,都充满了“为了孩子好”的意味。

“胡闹!简直是强词夺理!”老爷子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但气势明显比刚才弱了三分。他抓住了唯一能反驳的点,“我们傅家的规矩,食不言!你看看你,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还有没有点规矩!”

“爸,您教训得对。”苏晚立刻认错,态度好得不得了,“我知道傅家的规矩很严。这种严格就体现在它非常严格上。我完全尊重并遵守。刚才要不是您问我话,我也不会开口。您看,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可是一句话都没说。我对规矩的尊重,就体现在我此时此刻正在认真聆听您的教诲上。”

“……”

傅老太爷感觉自己的血压有点升高。

他指着苏晚:“你……你……”

“你怎么跟个滚刀肉似的!”老爷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滑不留手、怎么打都打不到痛处的人。

“行了!”傅老太爷猛地一拍桌子,“不管你怎么狡辩,你对明轩说那些话就是不对!明轩这孩子本来就……你作为后妈,不关心他也就算了,还去刺激他!苏晚,你是不是觉得嫁进了傅家,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眼看着老爷子的怒火再次升级,似乎要动真格的了。

傅美玲在旁边暗自窃喜。对,就这样,把她赶出去!

苏晚却依然不慌。

她甚至还有点想笑。这老爷子,生起气来怎么有点可爱。

她刚想开口再来一段“关于我被误解这件事的误解”,一道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啪嗒。”

是银叉子轻轻放在瓷盘上的声音。

声音来自苏晚的对面。

所有人都愣住了,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一直像个隐形人一样,低着头默默吃饭的傅明轩,此刻,竟然放下了餐具。

他没有继续低着头,而是缓缓地,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抬起了头。

那双常年被刘海遮住的眼睛,第一次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的眼神依然带着些许怯懦和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先是看了一眼主位上威严的爷爷,然后看了一眼旁边幸灾乐祸的姑婆,最后,目光落在了苏晚身上。

苏晚正挑着眉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

傅明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

“她……”

他的声音很小,带着长久不说话的沙哑和生涩,就像一台生锈的机器重新开始运转。

但在这死寂的餐厅里,这个单音节,却比傅老太爷刚才的拍桌子声还要震撼。

傅老太爷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傅美玲的嘴巴张成了“O”型。

管家李叔的手一抖,差点把怀里的红酒瓶给摔了。

明轩小少爷……开口了?!

要知道,在家里,除了偶尔回答老爷子一两个“嗯”、“好”之类的单音节词,傅明轩几乎从不主动说话,更别说是在这种全家人都在场、气氛如此紧张的场合。

傅明轩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桌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对抗内心巨大的恐惧。

但他没有退缩。

他看着自己的爷爷,用那不算大,但足够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没欺负我。”

轰——

这句话,像一颗当量十足的炸弹,在傅家的餐厅里炸开了。

傅美玲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像见了鬼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傅明轩:“明轩,你……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被她吓傻了?她让你——”

“她没欺负我。”

傅明轩打断了姑婆的话,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比刚才更坚定了一些。

然后,他像是鼓足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又补了一句:

“我觉得……她说得,挺有意思的。”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能量,迅速地低下了头,重新把自己藏进了那层厚厚的刘海和沉默的保护壳里。

但是,大家都看见了。

他低下去的那张脸上,耳朵根红得快要滴血了。

餐厅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不过,这一次的寂静,和刚才的压抑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认知崩塌后的、世界观重塑中的寂静。

傅美玲像一个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她引以为傲的“受害者”,她用来攻击苏晚的最强武器,竟然……当场叛变了?

说苏晚“挺有意思的”?

这还是那个自闭、社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傅明轩吗?

傅老太爷的反应,更是精彩。

他依然保持着刚才准备训斥苏晚的姿势,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愤怒,变成了震惊、错愕,最后变成了深深的疑惑和探究。

他看了看低着头的孙子,又看了看对面那个一脸无辜、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我是为了孩子好”的儿媳妇。

老人家的世界观,裂开了。

他花了那么多钱,请了那么多国内外顶级的心理专家,都没能让孙子主动说一句完整的话,更别说表达自己的喜好。

结果,这个刚进门三天、整天只知道吃和睡、满嘴跑火车的女人,就凭几句关于蝴蝶找对象和上厕所的废话,就做到了?

这……这科学吗?

这合理吗?

苏晚看着全家人那一副副见了鬼的表情,心里爽翻了。

她就知道!

这孩子虽然社恐,但脑子是清醒的。他知道谁是真心对他(虽然她的真心主要是为了找乐子),谁是打着关心的旗号在控制他。

她悄悄地在桌子底下,对着傅明轩的方向比了一个大拇指。

虽然傅明轩低着头可能看不见,但苏晚觉得,这是一种必要的仪式感。

“咳咳。”

傅老太爷终于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看看傅美玲,傅美玲脸色铁青,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当事人都说没欺负,还觉得有意思,她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就是她这个当姑姑的多管闲事、挑拨离间了。

老爷子又看看苏晚。苏晚立刻坐得笔直,一脸乖巧。

最后,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依然低着头的傅明轩。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既然明轩都这么说了……”老爷子缓缓开口,语气里没有了刚才的怒意,反而多了一丝无奈和疲惫,“美玲,你以后也……少管点闲事。苏晚毕竟是明轩的继母,他们之间怎么相处,让他们自己去磨合。”

傅美玲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她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仅没能赶走苏晚,还被老爷子训斥了?

“哥,我……”

“吃饭吧。”傅老太爷挥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菜都凉了。”

说完,老爷子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

这场本来是针对苏晚的“批斗大会”,就这么虎头蛇尾、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苏晚心里给自己鼓了个掌。

完胜!

她高高兴兴地拿起刀叉,继续对付盘子里的和牛。

这一顿饭,虽然中间出了点小插曲,但结果还是很圆满的。

她用“废话文学”不仅保住了自己的晚饭,还成功地在傅家的铁板一块上,撬开了一条大裂缝。

而这条裂缝的突破口,就是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傅明轩。

苏晚一边吃,一边想,看来,自己给这个家增加“含疯量”的计划,已经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而且,这个社恐继子,好像比她想象的,要更有趣一点。

餐桌上,再次恢复了“食不言”的安静。

但每个人都知道,这顿饭之后,傅家的天,变了。

一股名为“苏晚”的泥石流,已经势不可挡地冲进了这个古板、严肃的豪门,并且,把大家都冲得有点找不着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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