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的整个理论框架,从弗洛伊德到荣格,从客体关系到认知行为疗法,正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迅速崩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许,这只是一个偶然。
“除了这幅,最近还有别的作品吗?”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的颤抖。
傅明轩似乎因为得到了某种肯定而变得稍微大胆了一些。他献宝似的从旁边的一堆画稿里抽出了几张,递给了陈博士。
第一张,画的是一个“蝴蝶相亲角”。
在一个百花盛开的花园一角,立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蝶之缘”。木牌下面,贴着一张张蝴蝶的“征友信息卡”。
陈博士颤抖着手,拿起一张卡片的特写图。只见上面画着一只漂亮的凤尾蝶,旁边标注着:
【姓名:小凤】
【性别:女】
【爱好:晒太阳,吸食长寿花蜜】
【择偶要求:翅膀对称,花纹清晰,无不良飞行嗜好(如:酒后飞行),拥有独立花圃者优先。】
陈博士的视线,开始模糊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个心理创伤少年的画,而是在看一本……昆虫版的《非诚勿扰》策划案。
他机械地翻到第二张。
第二张,画的是一个“蝴蝶健身房”。
一群蝴蝶在教练的指导下,做着各种高难度训练。有的在进行负重飞行(翅膀上绑着露珠),有的在进行翅膀力量拉伸,还有一个画着红色叉号的区域,牌子上写着:禁止使用违禁花蜜(兴奋剂)。
陈博士的呼吸,开始急促了。
他翻到了最后一张。
这张画的冲击力,是毁灭性的。
画上,是一只蝴蝶,头上戴着一个用树叶和瓢虫壳做成的、极其精致的安全头盔,正在一遍又一遍地,用头撞击着一块画着靶心的……豆腐。
旁边标注:【玻璃罩撞击预备训练——第一阶段:硬度适应性练习】。
“轰——”
陈博士感觉自己的天灵盖仿佛被掀开了。
完了。
全完了。
他研究了三年的、那个充满破碎感、孤独感、有着深刻艺术性和悲剧内核的病人……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脑子都是蝴蝶的婚恋、健身、隐私和……脑震荡问题的……荒诞派产品经理?
这是一种什么新型的精神分裂症状吗?还是某种他闻所未闻的、由不知名的什么引发的应激性精神障碍?
“陈叔叔,你怎么了?”傅明轩看着脸色发白、摇摇欲坠的陈博士,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陈博士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能说什么?
他能说,他感觉自己三年的心血,被一个闻所未闻的“后妈”,用三天时间,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给彻底带歪了吗?
他能说,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片场,进的不是心理治疗室,而是德云社的后台吗?
他能说,他现在看着这些画,不仅分析不出任何心理动因,反而开始真心实意地为那只戴头盔的蝴蝶的颈椎感到担忧了吗?
就在陈博士的世界观即将彻底格式化的时候,一道懒洋洋的、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从门口传了过来。
“哟,聊着呢?”
苏晚打着哈欠,端着一杯牛奶,穿着一身毛茸茸的兔子睡衣,晃晃悠悠地出现在画室门口。
她一眼就看到了陈博士手里拿着的那些画稿,眼睛一亮:“可以啊儿子,领悟得很快嘛!这产品迭代的速度,放我们那儿,高低得是个优秀员工啊!”
她走进来,自来熟地拍了拍陈博士的肩膀:“这位就是陈博士吧?久仰大名。怎么样,对我儿子的新画风,还满意吗?”
陈博士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兔子睡衣,一脸“快夸我”表情的女人。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声音:“傅……傅夫人……这些……都是您的……指导?”
“指导谈不上。”苏晚谦虚地摆了摆手,“我就是提供了一点小小的、不成熟的、颠覆性的产品建议而已。”
她拿起那张“相亲角”的画,煞有介事地点评道:“你看这张,就很有洞察力。它抓住了当代年轻蝶群的核心痛点——社交圈子窄,脱单难。我们通过建立这样一个平台,可以有效地实现资源整合和精准匹配,大大提高配对成功率。这是利国利民……啊不,是利花利蝶的大好事啊!”
接着,她又拿起那张“健身房”的画:“这张,关注的是蝶群的健康问题。身体是飞行的本钱嘛!只有拥有强健的体魄,才能更好地建设花园,实现蝶生价值。你看,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最后,她拿起那张戴头盔的蝴蝶,一脸欣慰:“这张,更是升华了主题。它告诉我们,梦想(撞破玻璃罩)固然重要,但实现梦想的方法论和风险管控,同样重要。不能蛮干,要科学地、循序渐进地去努力。这体现了多么严谨的、科学的唯物主义奋斗观啊!”
陈博士听着这一套套的互联网黑话和正能量语录,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反复碾压。
他看着苏晚,嘴唇哆嗦着,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夫人……艺术……艺术不是这样的……”
“哦?”苏晚挑了挑眉,“那艺术是哪样的?是必须哭哭啼啼,死去活来,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才叫艺术吗?”
她嗤笑一声,走过去,把手搭在傅明轩的肩膀上,然后用一种极其深沉的语气,对着一脸懵逼的陈博士,说出了那句点睛之笔:
“陈博士,你不懂。”
“艺术,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
她指了指那些画稿,眼神里闪烁着智慧(沙雕)的光芒:
“你看这蝴蝶,它就很高。”
“高在哪儿?”陈博士下意识地问道。
“高在它已经超越了普通蝴蝶的生存需求,开始追求精神层面的满足了。”苏晚一脸神棍地说道,“它有隐私,有社交,有健身,有梦想,还有科学的实现梦想的方法论。它活得,比我们很多人都通透。”
“所以,这不是画风歪了,这是升华了,是进化了。您作为心理医生,应该为他的这种进化感到高兴才对。”
陈博士张着嘴,彻底失语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豪门夫人对话,而是在和一个成功的、深谙PUA之道的……传销头子对话。
他的理论,他的学识,他的逻辑,在这个女人的废话面前,不堪一击。
十几分钟后。
陈思远博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傅家主楼。
李叔恭敬地将他送到门口:“陈博士,慢走。”
陈博士脚步踉跄,他回过头,紧紧地抓住李叔的手,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绝望:“李管家……我……我是不是该退休了?”
李叔看着这位往日里优雅从容的博士,此刻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老人,心中涌起无限的同情,但还是诚实地说道:“博士,新夫人说,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也许,您只是需要换个思路。”
陈博士喃喃自语:“换个思路……换个思路……难道,我真的要去研究一下……蝴蝶的婚恋心理学吗?”
他带着这个足以颠覆整个心理学界的课题,身影萧索地离开了。
画室里。
苏晚看着陈博士落荒而逃的背影,满意地喝了一口牛奶。
搞定。
她转过头,发现傅明轩正仰着脸,用一种亮晶晶的、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看什么看?”苏晚捏了捏他的脸,“赶紧的,把那个蝴蝶健身房的商业计划书给我写出来,我看看有没有投资的价值。”
傅明轩愣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他和那些五彩斑斓的画稿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又那么美好。
苏晚看着他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
看来,给这个家增加“含疯量”的计划,不仅进展顺利,还顺便带歪了一个权威心理学博士。
这KPI,超额完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