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后，留下一地死寂。
那朵咳在手帕上的红梅，比之前满室的煞气，更让人心头震动。
寂静持续了足有十几个呼吸。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下一刻，压抑到极点的气氛，轰然引爆！
“天……天师手段！这绝对是真正的天师手段！”一个老辈人物颤抖着声音，指着那块恢复平静的黑石，满脸的狂热与敬畏。
“一指凌空画符，敕令无火自燃！我只在传说里听过！”
“霍家的这位姑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聚焦到了霍灵曦的身上。
但这一次，不再有任何轻视与嘲弄，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到化不开的探究、忌惮，甚至是……一丝谄媚。
霍灵曦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她看着苏林离去的方向，那个清瘦的背影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与三年来那个逆来顺受、沉默寡言的“药罐子”形象，重叠又撕裂。
“七姑娘。”
齐八爷颤巍巍地走了过来，他看向霍灵曦的姿态，竟带上了一丝晚辈对长辈的恭谨。
“敢问……苏爷他，师承何处？方才那一手‘龙虎山镇灵符’，贫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在是……实在是开了眼界！”
苏爷？
霍灵曦听到这个称呼，心神又是一阵恍惚。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说自己根本不知道？
说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丈夫，三年来除了读书咳血，从未展露过任何异常？
说自己就在半个小时前，还觉得他是个累赘，是个耻辱？
“齐八爷言重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解九爷推了推金丝眼镜，走到了霍灵曦身侧，不动声色地为她挡下了部分压力。
他看向霍灵曦，语气温和，但那镜片后的眼眸里，却闪动着猎人般的光。
“七姑娘，苏先生这般的人物，隐于霍家，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太过震撼，想结个善缘。”
解九爷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给了霍灵曦台阶下，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解九爷，要结交苏林！
霍灵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很清楚，从今晚苏林出手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霍家这位“病弱赘婿”，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被遗忘在角落里。
他将以一种谁也料想不到的姿态，登上九门的舞台。
而她，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必须立刻调整自己的位置。
“他……身体不好，喜静。”霍灵曦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但仔细听，还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回吧。”
这是逐客令。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毕竟，人家里藏着一尊真神，态度强硬一些，理所当然。
齐八爷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带着满腹的疑问与震撼离去。
很快，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了霍家人，以及并未离开的解九爷。
“九爷还有事？”霍灵曦看向他。
“苏先生的诊金，七姑娘打算如何支付？”解九爷没有走的意思，反而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霍家宝库，任他挑一件。”霍灵曦回答。
“一件？”解九爷笑了，摇了摇头，“七姑娘，救下霍家老爷子，镇住这三百年的龙脉煞气，这份恩情，你觉得……区区一件外物，够吗？”
霍灵曦的瞳孔微微收缩。
“九爷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解九爷的语气变得郑重，“这种人物，要么不结交，一旦结交，就必须让他满意。否则，一旦交恶，霍家承受不起。”
不等霍灵曦回答，一个丫鬟匆匆从里屋跑了出来。
“小姐！老爷子醒了，请您过去一趟！”
霍灵曦心头一紧，对解九爷点了下头，快步走向里屋。
卧房内，药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
霍家老爷子半靠在床头，脸色虽仍有病容，但双眼却炯炯有神，哪里还有半分垂危之相。
“爷爷！”
“坐。”老爷子指了指床边。
霍灵曦依言坐下。
“外面的事，我听说了。”老爷子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那个孩子……苏林，你怎么看？”
霍灵曦沉默了。
她该怎么看？
“灵曦，我们霍家，能屹立长沙百年不倒，靠的是什么？”老爷子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不是钱，不是人，是眼力！”
“是分得清谁是鱼虾，谁是真龙的眼力！”
老爷子的手，重重地拍在床沿上。
“之前，是爷爷看走眼了，也是你，看走眼了！”
“一条真龙，被我们当成病猫养了三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霍灵曦的头，垂得更低了。
“爷爷，”她低声道，“我该怎么做？”
“做你一个妻子，该做的事。”老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喙的精光。
“从今天起，他不是霍家的赘婿，是霍家的主人！”
“他的任何要求，都必须满足！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留在霍家！让他，真正成为我们霍家的人！”
“这是命令！”
从老爷子房间出来，霍灵曦只觉得脚步有些虚浮。
她走到后院，在那间僻静的小院前，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一个堆满了各种书籍的书架。
苏林正靠在床头，闭着眼，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也很微弱，又变回了那个随时可能咽气的病秧子。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就是这个人，在不久前引动风雷，镇压了邪物。
霍灵曦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发现是空的。
她拿着茶壶走了出去，片刻后，端着一壶新沏的热茶回来，为他倒了一杯。
温热的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苏林那张俊秀却病弱的脸，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甘愿在霍家当一个受尽白眼的赘婿？
你的病，是真的吗？
你那身通天彻地的本事，又是从何而来？
无数个问题，在她心头盘旋。
然而，床上的苏林，却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仿佛对她的到来，对她亲手倒的这杯水，毫无所觉。
这种彻底的无视，让霍仙姑第一次尝到了一丝挫败感。
与此同时。
“霍家赘婿不简单”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开始在九门真正的上层圈子里，悄然流传。
解家府邸。
解九爷听着下人的汇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一回来就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是，九爷。霍仙姑亲自去送水，他都没睁眼。”
解九爷笑了。
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有趣。
“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霍家大宅的方向。
“备一份厚礼，要最好的。”
他对着身后的下人，淡淡地吩咐道。
“明天一早，我要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位……苏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