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泰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比被人当众甩了两个耳光还要难受。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毛头小子用如此决绝、如此不留情面的方式,逼到墙角。
骑虎难下!
他现在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退?
他刚刚才亲口将裴小军架在火上,话音未落,言犹在耳。如果此刻他但凡说一个“不”字,或者找任何借口退缩,那就等于当着中枢所有核心同僚的面,承认自己刚才只是在虚张声势,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年轻后辈。他古泰的脸面,他这一辈子积累的威望,将会在今天,荡然无存!从此以后,他将成为整个圈子里的笑柄。
进?
同意裴小军这疯狂的条件?把汉东省委书记的位置,拱手让给政敌的儿子?
古泰的心在滴血。汉东,是他和背后的派系耗费了多少心血,才为沙瑞金谋来的关键跳板。沙瑞金只要在汉东平稳地干满一届,做出一些成绩,就能顺理成章地迈入中枢,完成家族最重要的一次权力交接。
现在,要把这条路让出来,给裴小军当垫脚石?
古泰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愤怒、不甘、屈辱,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想起了几天前,女婿沙瑞金在一次私人通话里,向他大吐苦水。
“爸,汉东这个地方,水太深了。山头林立,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外人,处处掣肘,根本施展不开手脚。李达康的‘秘书帮’,高育良的‘汉大帮’都在暗处使绊子。光明峰这个项目,我感觉只是冰山一角,下面还不知道埋了多少雷……”
沙瑞金的抱怨,此刻在古泰的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蔓延。
好!
好啊!
就让你去!
就让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世界是绕着你转的黄口小儿,去跳这个火坑!
古泰的思维在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他迅速地盘算着这笔政治账的得失。
古泰的第一层算计:借刀杀人
让裴小军去。汉东是什么地方?是连沙瑞金这种老江湖都感到棘手的泥潭。你裴小军一个毫无处理复杂问题经验的“温室干部”,去了能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去了只会被那些地头蛇玩得团团转。到时候,280亿的窟窿填不上,新的问题不断爆发,你裴小军怎么办?引咎辞职?那你的政治生命就到此为止了,你父亲裴一泓的脸也被你丢尽了,裴家下一代的核心培养对象,就此报废,刚刚进部的裴小军就此再也进不了部里了!
古泰的第二层算计:隔岸观火
裴小军年轻气盛,去了汉东必然会大刀阔斧,不顾一切地想做出成绩。他这一番搅动,正好能把汉东水面下的那些大鱼、那些暗礁,全都给逼出来。到时候,瑞金就可以暂时退到一旁,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仔仔细细地看清楚汉东官场的真实格局,看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让裴小军这个“愣头青”去当马前卒,去趟雷,这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古泰的第三层算计:摘取果实
等裴小军在汉东焦头烂额,全面溃败,弄得天怒人怨的时候。汉东的局面只会比现在更烂。到那时,我再运作一番,让瑞金“临危受命”,重新回到汉东,收拾裴小军留下的烂摊子。有了裴小军这个失败的对比,瑞金只要能稳住局面,那就是天大的功劳!届时,不仅能洗刷之前“不作为”的嫌疑,更能以一个“救火队长”的英雄形象,重新摘取进入中枢的果实!
一箭三雕!
想通了这一层,古泰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心中所有的愤怒和屈辱,瞬间转化成了一股冰冷的、充满了算计的快意。
他看着裴小军那张年轻而自信的脸,心中冷笑:“小子,你以为你赢了?你不过是亲手给自己挖了一个坟墓!”
脸上的猪肝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高深莫测的、仿佛长者对后辈的宽宏大量的微笑。
“好!好一个后生可畏!英雄出少年啊!”
他一边笑,一边对着裴小军连连点头,仿佛充满了欣赏。
“一泓同志,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有魄力,有担当!”
他先是夸了裴一泓一句,然后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地说道:
“只要你裴小军同志敢去,只要组织上同意,汉东省委书记这个位置,我替瑞金让给你!我今天就在这里表个态,我古泰,第一个支持!”
哗!
全场再度哗然!
谁也没想到,古泰竟然真的同意了这个近乎疯狂的赌局!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意气之争了,这是压上了两个家族下一代核心人物政治生命的豪赌!
所有人都看向了裴一泓,想看他如何反应。
裴一泓心中猛地一紧。他也是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手,古泰态度的瞬间转变,让他立刻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他知道,古泰这是被逼上头,彻底豁出去了,想用一个陷阱来埋葬小军。
这个温度太高了,必须降下来,否则事情一旦定死,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李公,”裴一泓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惶恐,准备开口打圆场,“小军他还年轻,意气用事,说的都是气话,当不得真,还请您……”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裴小军却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一个简单的起立动作,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硬生生地打断了自己父亲的话。
他没有再去看已经胜券在握、等着看好戏的古泰。
也没有理会满脸焦急,想要为他挽回局面的父亲裴一泓。
裴小军的目光,越过了会议桌上的所有人,坚定不移地,投向了那张长条会议桌的最主位——那位从会议开始到现在,除了两次微微颔首,始终古井无波,仿佛置身事外的老人。
李公。
这里,他才是真正的乾纲独断者。
裴小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随即,朝着李公的方向微微躬身。他的动作标准、沉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决绝。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刻刀凿出来的。
“报告李公!”
“只要组织决定,任命我为汉东省委书记。”
他的声音顿了顿,随即,用一种斩钉截铁,不留任何后路的语气,立下了自己的军令状:
“汉东这个烂摊子,我,裴小军——去收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