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烂摊子,我裴小军去收拾!”
裴小军这句话,掷地有声,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的心坎上。
整个会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主位上的李公,那双始终半开半阖,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了。
他看着裴小军,这个今天之前他从未留意过的年轻人。
冲动,太冲动了。
这是李公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锐气过了头,就是鲁莽,就是不知深浅。
古泰设下的阳谋,在座的哪一个不是看得清清楚楚?你裴小军竟然就这么直愣愣地一头撞了上去?
这已经不是敢不敢担当的问题了,这是政治上的幼稚。
李公心中轻轻摇头,原本对这个履历光鲜的年轻人升起的一丝兴趣,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评价:不堪大用。
可随即,他又想到了另一层。
裴小军的背后,是裴一泓,是赵蒙生,是整个裴家和赵家。
尤其是赵家那位老太太,吴爽。
那位当年为了儿子,能把电话直接打到前线指挥所的贵妇人,她的能量,李公是清楚的。
今天这件事,若是真把她这位宝贝孙女婿钉死在汉东这个火坑里,后续的麻烦,恐怕比汉东本身还要棘手。
想到这里,李公心中泛起一丝无奈。
他缓缓站起身,这个动作,让所有紧绷的神经都为之一颤。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李公没有看古泰,也没有再看裴一泓,他的视线在裴小军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那份平静无波,让任何人也揣摩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此事,容后再议。”
他轻轻丢下六个字,便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朝会议室外走去。
没有肯定,没有否定。
但“容后再议”这四个字,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它像一盆冷水,浇在了裴小军那份热血沸腾的军令状上,也浇在了古泰那即将得手的算计上。
会议室里紧绷的弦,并没有因为李公的离去而立刻松弛下来。
在座的老人们,有的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着浮沫,有的则开始不紧不慢地整理面前的文件,但所有人的眼角余光,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风暴中心的几个人。
古泰端坐在原位,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他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成了!
李公虽然没有当场拍板,但这句“容后再议”,已经足够了!
裴小军在这样的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古泰很清楚,接下来,这件事必然会在圈子里迅速传开。
裴小军要么硬着头皮去汉东,要么就得想办法推掉。
去汉东?那就是自寻死路,自己的阳谋就完美达成了。
想推掉?可以。让你奶奶吴爽去通天,让你父亲裴一泓去斡旋。可这么一来,你裴小军“眼高手低”、“临阵脱逃”的帽子就彻底戴死了。
一个只敢说大话,不敢动真格的“镀金二代”,以后谁还会高看你一眼?组织就算再给你安排位置,也绝不可能是核心要职了。
这个裴家和赵家联手,精心呵护了二十多年的麒麟儿,将彻底失去在权力中心角逐的资格!
想到一直以来,在各个层面上都隐隐压着自己一头的裴家,今天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古泰的心情就无比舒畅。
他为自己刚才的临危不乱,为自己这记借力打力、杀人诛心的阳谋,感到由衷的高兴。
不行,这火候还不够。
古泰决定,要把这个阳谋,彻底坐实,把这颗钉子,钉得再深一些。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长者的从容与温和,仿佛刚才那场针锋相对的交锋,只是一场寻常的业务讨论。
他迈开步子,不急不缓地走向会议室的末席。
沿途,他微笑着与几位老相识点头致意,那份淡然自若的姿态,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位古家的老人,已经彻底掌控了局面。
终于,他在裴小军的面前站定。
整个会议室的余光,都聚焦在了这里。
“小军同志,后生可畏啊。”古泰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欣赏,“这份担当,值得我们所有人肯定。”
说着,他伸出手,在裴小军的肩膀上轻轻地按了按。
这个动作,充满了鼓励的意味,却也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裴小军的身上。
“长江后浪推前浪嘛,”古泰的脸上带着笑意,随即,他转向旁边脸色沉静的裴一泓,“我们这些老同志,也要有服输的精神。”
这话表面上是自谦,实则是在提醒所有人:看,我古泰已经认输了,已经把机会让给年轻人了,你们可都看着呢。
紧接着,他又对裴一泓说道:“一泓同志,你培养了一个好儿子!有魄力,敢啃硬骨头,我们这代人身上,都少有这样的锐气了。”
句句是夸赞,字字是枷锁。
这番话,如同一张细密而坚韧的网,将裴小军牢牢地罩住,让他再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在场之人,无不心头雪亮。
这是最温和,也是最致命的捧杀。
古泰这是在用所有人的目光,逼着裴家,逼着裴小军,必须走上汉东这条路。
裴一泓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看着古泰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裴小军的反应。
他迎着古泰的注视,只是微微颔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平静的微笑。
“谢谢古伯伯夸奖。”他的声音同样平静,“我会尽力而为的。”
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让古泰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他听不出自己话里的意思?
在场的其他人,此刻心中也都有了判断。
这个裴小军,还是太年轻了,意气风发,却不懂官场的凶险。被古泰三言两语就激得跳进了火坑。
这场交锋,裴家,终究是落了下风。
裴一泓不再去看古泰,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裴小军没有再说什么,跟在父亲身后,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间气氛诡异的会议室。
古泰站在原地,看着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他缓缓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茶,走到窗边,目光投向了西山深沉的暮色。
茶水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清晰地显露出计划得逞后的那份自得与快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