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埋了。
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割没什么两样。
程铮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后脑的伤口早就不流血了,冻得发木,每一次心跳,都带着一下下沉闷的钝痛。
两条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拖着地上的雪,发出“沙沙”的声响。
怀里,妹妹程雨很安静,只有偶尔从衣襟缝隙里漏出的一丝热气,证明她还活着。
这丝热气,是程铮唯一的火种。
不能倒。
倒了,这火就灭了。
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易中海、贾张氏那几张贪婪的嘴脸,那些恶毒的话,像炭火一样在他胸膛里烧。
活下去!
让那群畜生,付出代价!
视野里白茫茫一片,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往前挪。
就在他眼皮重得再也抬不起来时,一片模糊的白色中,一个庄严肃穆的轮廓,慢慢清晰。
高墙,铁门。
门岗上那颗鲜红的五角星,在风雪里,红得扎眼。
军区大院。
到了!
程铮几乎熄灭的精神,猛地重新燃起。
他强行挺直了快要散架的腰,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妹妹,用自己破烂的衣襟,把她又裹紧了一层。
然后,他抱着妹妹,一步一步,走向那扇代表着国家暴力与秩序的大门。
“站住!”
一声厉喝,像炸雷在耳边响起。
门口站岗的哨兵,目光如电,死死锁定了他。
看到他这副浑身是血,怀里还抱着个婴儿的惨状,哨兵的身体瞬间绷紧,握着钢枪的手,骨节捏得发响。
“军事重地,不许靠近!”
程铮停下了。
他没退,也没说话。
就在哨兵警惕的注视下,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妹妹轻轻放在门岗前一块相对干净的雪地上。
动作很轻,仿佛放下的不是一个婴儿,而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瓷器。
然后,他从自己满是血污的怀里,颤抖着,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块用红布包裹着的长方形木板。
他笨拙地,却又无比郑重地,将那层已经脏污的红布,一层一层解开。
“哗啦。”
红布滑落在雪地上,露出了牌匾的真容。
“一等功臣之家”!
五个烫金大字,在灰白的天色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紧接着,他又从内兜里,掏出一个被血浸透了边角的红色小本本。
——烈士证明书。
程铮将烈士证明书,端端正正地摆在牌匾上。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一步,双膝一软,对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对着那颗鲜红的五角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
膝盖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哨兵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他看清了那块牌匾,也看清了那个红色的本子。
那五个字,那上面的国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的少年,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穿透风雪的声音。
那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血和泪,字字千钧!
“报告首长!”
“援朝烈士,一等功劳臣程建国之子,程铮!”
“携我父‘一等功臣之家’功勋牌匾,状告四合院禽兽,谋财害命,吃绝户!”
“我父为国捐躯,尸骨未寒!我母悲伤过度,撒手人寰!”
“灵堂之前,宵小逞凶!我与尚在襁褓的妹妹,被逼至绝路!家产被夺,工作被抢,我本人更是被殴打至重伤!”
他猛地一抬头,露出了那张满是血污和泪痕的脸,后脑勺凝固的血痂,触目惊心!
“我父在天有灵,可他保卫的国家,能否保住他的妻儿?!”
“我,程铮,今日背负我父荣光,跪在此地!”
“不为个人苟活!”
“只为我父之名,求一个公道!”
“求国家,为我父亲,主持公道!”
最后八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吼完,他再也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一栽,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可他的双手,依然死死地按着那块牌匾,仿佛那就是他父亲的脊梁,是他最后的依靠。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风停了,雪也仿佛凝固了。
站岗的哨兵,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只是个年轻的战士,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如此悲壮的场景!
一个英雄的儿子,浑身是血,背着父亲用命换来的牌匾,跪在自己保卫的大门口,泣血求告!
这是何等的讽刺!
何等的耻辱!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从他胸膛直冲天灵盖!
“拉警报!一级警报!”
哨兵回过神,对着岗亭里的战友,发出了变调的嘶吼。
他扔下枪,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想去扶起程铮,却发现这个少年已经昏死过去,但那双手,却怎么也掰不开,依旧死死地护着那块牌匾。
“有紧急情况!烈士家属求助!”
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划破了军区大院清晨的宁静!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名闻讯赶来的军官,冲到了大门口。
当他们看到门口的场景时,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跪在雪地里,人事不省。
他的身前,是一块闪闪发光的“一等功臣之家”牌匾。
牌匾旁边,是一个被包裹在破布里,冻得小脸发紫的婴儿。
那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每一个军人的眼睛里!
“快!叫军医!快!”一名为首的校官,声音都在发颤。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程铮的鼻息,又摸了摸婴儿的脸蛋。
“还有气!都还有气!”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停在了大院门口。
车门推开,一位肩扛将星,头发花白,面容不怒自威的老者,在一众警卫的簇拥下,快步走了下来。
他刚从一场通宵的会议中脱身,正准备回家,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惊动。
“怎么回事?谁敢在军区门口闹……”
他的话,在看到雪地里那一幕时,戛然而止。
老将军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他的视线,从那个跪地不起的血人少年,移到那个小小的婴儿身上,最后,死死地定格在那块“一等功臣之家”的牌匾上。
那五个字,他再熟悉不过。
并且这块牌匾
那可是他亲手签发,派人送去给程建国家里的。
程建国,是他最得意的兵!
老将军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股滔天的,即将喷发的怒火!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把……孩子,抱过来。”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压着火山爆发前的恐怖。
一名警卫员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起,送到老将军面前。
看着婴儿那张冻得青紫的小脸,老将军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他怕自己身上那股子杀气,吓到这个可怜的孩子。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经历过血火洗礼的眸子里,只剩下了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寒。
“传我命令!”
“警卫连!通讯处!政治部!保卫处!”
“所有人,立刻归队!”
“给我查!”老将军的手指向牌匾,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灵魂深处的战栗。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敢把手,伸到我英雄的家里!”
“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把他揪出来,活剥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