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平稳地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
车窗外的景物在飞速后退,从喧闹的集市,到整齐的居民楼,再到绿树成荫的大道。
郑国栋坐在后排,手里紧紧抱着那个盖了火漆印的牛皮纸袋。
他的手心有些出汗。
车子越往前开,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就越少。
道路两旁开始出现站岗的哨兵。
快到了……郑国栋想。
玉泉山,这个地方,对绝大多数大夏人来说,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名字。
但对郑国栋这个级别的人而言,它代表着这个国家权力的最核心。
住在这里的,办公在这里的,都是能影响国运走向的大人物。
他今天,就是来见其中最重要的一位。
他心里其实也在打鼓。
自己这一趟,可以说是赌上了后半生的政治前途。
那篇文章里的观点,太超前了,也太尖锐。
万一……万一那位老人看了之后不高兴,觉得自己是在哗众取宠,甚至是在蛊惑人心,那后果不堪设想。
可如果不送来,郑国栋觉得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他做了一辈子新闻,骨子里有一种直觉。
他觉得,这篇文章,或许就是当前这个沉闷僵持的局势下,最需要的一声呐喊。
车子在一个岗哨前停下,哨兵敬了个礼,走上前来,仔细核对了司机和郑国栋的证件,又用仪器检查了车底。
流程一丝不苟。
放行后,车子又行驶了近十分钟,才在一座朴素的青砖小院前停下。
一个穿着中山装,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正等在门口。
“郑社长。”年轻人迎了上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小陈,麻烦你了。”郑国栋下了车,对年轻人点了点头。
眼前叫陈淮的年轻人,是那位老人的生活秘书,负责安排老人的一切日常事务。
陈淮的目光,在郑国栋手里的那个牛皮纸袋上停顿了一下,特别是那个鲜红的火漆印。
他心里有些奇怪。
按照规矩,部委送来的文件,都有专门的渠道和流程,会先送到办公厅,由办公厅分级处理,最后才会摆上老人的书桌。
像郑国栋这样,亲自送来一份盖着火漆印的个人文件,是极少见的情况。
这说明,这份文件的内容,要么极为重要,要么极为敏感,郑国栋信不过任何中间环节。
“老爷子刚午睡醒,正在书房看地图。”陈淮没有多问,侧身引路。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李谅家里。
李谅正坐在小院的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份前几天的《滨海特区报》。
这是他特意去邮局的报刊亭买的,报纸有些泛黄,带着油墨味。
母亲王秀兰正在一旁择菜,看到儿子对着一张旧报纸看得入神,有些好奇。
“谅谅,你看啥呢?这报纸都过时了。”
“妈,看看外面的世界。”李谅笑了笑,“特区那边,发展的真快啊。”
他心里想的,却不止是这些。
文章寄出去,就像是撒下了一颗种子。
能不能发芽,什么时候发芽,都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必须为自己做两手准备。
如果文章石沉大海,那他大学毕业后,第一选择就是过江,去特区发展。
那里是改开的最前沿,是他这只知晓未来风向的蝴蝶,最适合扇动翅膀的地方。
……
京城,玉泉山。
陈淮拿着那个牛皮纸袋,轻轻走进了书房。
书房很大,也很简单。
一面墙是书架,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大夏地图。
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人,正背着手站在地图前,目光落在东南沿海的那几个圈上。
他就是这个国家改开的总设计师。
名义上,他已经退休了。
但陈淮知道,老人的心,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
现在国内外的形势都变得复杂起来,一些关于改革的闲言碎语又多了起来。
老人最近时常一个人对着地图发呆,嘴里念叨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很急,但又不能急。
老人需要一个契机,和一个能打破僵局的有力声音。
“首长,新华社的郑国栋同志,送来一份稿件,说是从读者来稿里发现的,他觉得您可能会感兴趣。”
陈淮把文件袋放到了书桌上。
老人回过身,看了一眼那个牛皮纸袋。
老人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走到书桌后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他不喜欢看那些长篇大论的理论文章,更看重文章能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不管是专家教授,还是普通百姓,只要言之有物,他都愿意听一听。
他拿起桌上的小刀,划开火漆,从里面抽出了那沓稿纸。
《关于国企改革中几个关键问题的探讨》
他看了看标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开始从第一页读起。
刚开始,他的姿态还很放松,靠在椅背上。
可看着看着,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
他摘下老花镜,用一块布仔细擦了擦,又重新戴上,目光再次回到了稿纸上。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剩下纸张翻页的细微声响。
陈淮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看到老人读得很慢,手指甚至在稿纸的某些段落上,轻轻划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终于看完了最后一页。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稿纸轻轻放回桌面,身体重新靠回了椅背,眼睛微微闭上。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淮能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许久之后,老人睁开眼:
“去查一下,这个叫李谅的是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