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璃在赵大壮家那间临时安置的小偏房里，呆呆地坐着。
脚踝处传来草药清凉的感觉和隐隐的钝痛，但都比不上心里头那股乱糟糟的情绪。
沈清璃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一幕幕：从山坡上滚落的惊恐无助，秦天突然出现时那张带着血痕却异常镇定的脸，秦天小心翼翼检查她伤口时专注的神情，背着她下山时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和宽阔的脊背，还有秦天拒绝那几分钱药钱时的干脆利落样子……
这个叫秦天的男人，跟沈清璃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沈清璃刚下乡时，就隐约听过关于秦天的闲话。
没爹没娘的孤儿，病秧子，穷得叮当响……
差点被逼着去给人家LBT……
印象里就是个懦弱无能、面黄肌瘦的形象。
可今天接触下来，哪一点对得上？
秦天力气很大，背着沈清璃走那么远的山路都不带大喘气的。
秦天处理伤口很熟练，不像个笨手笨脚的庄稼汉。
秦天眼神清亮有神，说话条理清楚，丝毫没有畏缩窝囊的样子。
而且……秦天长得其实挺帅的，鼻梁高，眉眼深邃，要不是脸上那几道血痕和破旧的衣服，收拾一下肯定不差。
还有，秦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么深的山里？
脸上身上的伤真是摔的？
一个个疑问和秦天那张脸，在沈清璃脑海里交织盘旋，让她心烦意乱，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正胡思乱想着，门帘被掀开了，刘彩娥端着一碗稀粥和一碟咸菜走了进来，脸上堆着假笑：“沈知青，饿了吧？快凑合吃点，你说你这娃，砍个柴也能摔着，多让人心疼。”
“谢谢婶子。”沈清璃连忙道谢，接过碗筷。
刘彩娥却没立刻走，反而拉过个小板凳坐下，一副要唠嗑的架势。
刘彩娥眼睛在沈清璃脸上扫来扫去。
“沈知青啊，今天可真是多亏了秦天了哈？”刘彩娥貌似随意地开口，语气却有点怪怪的：“要不是他碰巧路过，你可遭大罪了。”
沈清璃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是啊，真的太感谢秦天同志了。”
“谢是该谢。”刘彩娥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怪异的语气：“不过啊，沈知青，你刚从城里来，有些事不知道，这秦天啊……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好。”
沈清璃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疑惑地抬起头：“为什么？秦天同志他……今天帮了我很大忙啊。”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刘彩娥一拍大腿，开始唾沫横飞：“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啥样，病鬼一个，干活不行，吃啥啥不剩，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为啥？成分不好，他养父母以前是啥人你知道不？村里都没人乐意搭理他。”
沈清璃微微蹙眉，成分问题确实敏感，但她觉得这不能完全说明一个人好坏。
刘彩娥见她不以为然，又凑近了些，声音更低，像是要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这还不算啥，最近这小子不知道走了啥狗屎运，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膀大腰圆了，也敢跟人顶嘴动手了，你看他今天脸上那伤，指不定跟谁打架斗殴弄的呢，村里李二狗王麻子他们，最近见着他都绕道走，肯定被他揍过……”
沈清璃想起秦天脸上的血道子，心里动了一下，但嘴上还是说：“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刘彩娥嗤笑一声，眼神变得暧昧起来：“还有更那啥的呢，你知道他为啥不肯去马家沟LBT不？那是因为他勾搭上村西头那个小寡妇陈雪茹了，俩人眉来眼去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晚上经常偷偷摸摸见面，一个还没娶媳妇的小伙子，一个小寡妇，黑灯瞎火的能干啥好事？伤风败俗……真是伤风败俗……啧啧啧……”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沈清璃心头。
沈清璃猛地抬起头，脸色白了白：“陈雪茹？寡妇？他们……”
“可不是嘛……”刘彩娥见达到了效果，更加起劲：“那陈雪茹，看着老实，也不是个安分的，刚死了男人才多久？就忍不住勾搭野汉子了，秦天这小子也是，看着老实，一肚子坏水，专挑软柿子捏，骗人家小寡妇……沈知青你啊，是城里来的文化人，干干净净的大姑娘，可得离这种人远点，免得被带坏了名声，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一番话既贬低了秦天，又抹黑了陈雪茹，还把沈清璃抬得高高的，仿佛靠近秦天就会沾染上污秽。
沈清璃听着，手里的粥碗端了半天都忘了喝，心里刚才那点朦胧的好感和好奇，瞬间被这些赤裸裸的、带着恶意的流言击得粉碎。
寡妇……偷情……成分不好……打架斗殴……
这些字眼像一根根针，扎得沈清璃心里很不舒服，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失望和别扭。
沈清璃想起秦天背她时那结实的后背，想起他沉稳的声音，怎么也没法把他和刘彩娥嘴里那个欺男霸女、勾搭寡妇的恶劣形象重合起来。
可是……空穴不来风。
刘彩娥是生产队长媳妇，妇女主任，她的话……总不能全是假的吧？
而且秦天确实变化很大，力气、胆量都跟传闻不符，这本身就很可疑。
还有，秦天为什么那么巧出现在深山里？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迅速生根发芽。
看着沈清璃变幻不定的脸色，刘彩娥心里得意地笑了，面上却还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婶子这话可能不中听，但都是为你好，你一个人在乡下不容易，可得保护好自己，秦天那种人，沾上就没好事，以后见了他，躲远点，知道不？”
沈清璃低着头，用筷子慢慢搅着碗里清可见底的粥，良久，才轻轻地、含糊地“嗯”了一声。
沈清璃的心里乱极了。
一方面觉得刘彩娥说得有道理，自己应该谨慎，远离是非。
另一方面，脑海里又忍不住浮现秦天那双清亮坦荡的眼睛，总觉得……秦天并不像是那么坏的人。
刘彩娥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说，假惺惺地又安慰了几句，便起身扭着腰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沈清璃一个人。
沈清璃看着窗外昏暗的天色，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脚踝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白天的遭遇和那个男人的帮助。
可耳边却反复回荡着刘彩娥那些刻薄又言之凿凿的话语。
沈清璃烦躁地躺下来，用被子蒙住了头。
秦天……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