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叶清岳废了之后,赵婉如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整个人都垮了,终日守在傻儿子床边以泪洗面,倒是没再来找叶安宁的麻烦。叶府难得清静了几天。
叶安宁乐得轻松,一边让青鸾继续留意西边和京城的动静,一边开始着手整理母亲留下的遗物。林薇雨上次来说,她母亲(将军夫人)偶然提起,叶安宁的生母、已故的林氏,当年病得有些蹊跷。
这话像根刺,扎在了叶安宁心里。
以前她只当赵婉如苛待她,是因为她是前妻留下的嫡女,碍了眼。如今细细回想,母亲虽然体弱,但也一向安稳,怎会一场风寒就骤然离世?而且母亲去世后没多久,赵婉如就扶正了……
她不敢深想,但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生长。
这日,她屏退左右,独自在听雨轩的小库房里,翻检母亲留下的几个旧箱笼。里面多是些寻常衣物、首饰,还有几本她幼时读过的启蒙书籍,散发着淡淡的樟木和时光的味道。
在一个箱子的最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物。取出来一看,是一个紫檀木的妆奁匣子,做工精巧,但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匣子她有点印象,是母亲生前很珍爱的东西,后来好像就不见了,没想到收在这里。
她试着打开,匣子却锁着。锁孔很小,样式古旧。
叶安宁想了想,拔下头上母亲留下的一根素银簪子,簪尾很细。她凭着记忆里小时候看母亲开过一个类似小匣子的手法,小心翼翼地将簪尾探入锁孔,轻轻拨动。
“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她的心莫名跳快了几分。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匣盖。
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有几封泛黄的信笺,一方绣着兰草的旧帕子,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东西。
她先拿起那方帕子,上面似乎沾着些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痕迹,不像胭脂。她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怪异气味。
她皱起眉,放下帕子,拿起那包东西。打开油纸,里面是一些同样已经变色、结成小块状的药材残渣,那股怪异的气味更明显了些。
这不是母亲平日吃的药。
叶安宁的心沉了下去。她拿起那几封信。信是母亲的字迹,是写给她远在江南的闺中密友瑶姨的,时间就在她病重前后。
前面几封还多是些家常絮叨,思念女儿,担忧她的未来。直到最后一封,字迹明显虚弱潦草,仿佛用尽了全力:
“…………近日身子愈发不济,汤药入口便吐,昏沉时日渐多。婉如妹妹日日亲奉汤药,甚是感激,然……然其眼神,总令我不安。那药……气味似与往日不同……我疑心……只恨我醒悟太晚,清川、安宁尚幼……若我有个万一,盼姐姐念在昔日情分,暗中照拂我一双儿女……”
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一片空白。
“轰——!”
叶安宁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亲奉汤药……眼神不安……药气味不同……疑心……若我有个万一……】
不是病死的!
母亲不是病死的!
是被赵婉如!是被那个口口声声叫她“安宁”、表面慈和的继母,用毒药一点点害死的!!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竟然认贼做母!竟然以为赵婉如只是刻薄,只是迁怒!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杀母之仇!!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将她吞噬!比知道哥哥“死讯”时更烈!比被萧逸算计时更毒!那是被欺骗、被蒙蔽了十几年的愤怒和悔恨!
“啊——!”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悲鸣,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手里的信纸飘落在地。
她踉跄着后退,撞在箱笼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知道?!
母亲……她死得多冤!多不甘!
无尽的痛苦和仇恨像无数只手,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怨念之书在她体内疯狂震动,散发出灼热到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气息!进度条旁的“贰”字,光芒刺眼!
杀了她!现在就杀了赵婉如!用最痛苦的方式!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
她猛地转身,就要冲出库房,体内汹涌的力量几乎要破体而出!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几乎要溢出尖叫的嘴,将她牢牢禁锢在一个带着冷冽气息的怀抱里。
“别动!”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顾夜寒!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进来的?!
叶安宁疯狂挣扎,仇恨让她失去了理智,只想挣脱出去,去找赵婉如报仇!
“冷静点!叶安宁!”顾夜寒的手臂如同铁箍,将她死死按在怀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想就这样冲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秘密吗?!”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叶安宁挣扎的动作猛地一僵。
秘密……怨念之书……
顾夜寒感觉到她的僵硬,稍稍放松了力道,但依旧没有放开她,转而将她整个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当他看清她的脸时,心头猛地一悸。
眼前的少女,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出了血痕,那双平日里清冷沉静的眼眸,此刻一片血红,里面翻涌着几乎要毁天灭地的痛苦和疯狂,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打湿了衣襟。
她像一只濒临崩溃、浑身是伤的幼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却又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顾夜寒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即便是被逼殉葬,被流言中伤,她也是冷静的、锋利的。此刻的她,却像是被彻底打碎了。
“我……我母亲……”叶安宁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是赵婉如……是她害死的……”
她举起手里攥得几乎变形的信纸和那包药材残渣,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几乎站不稳。
顾夜寒瞬间明白了。他目光扫过地上的妆奁和散落的信笺,眼神沉了下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让她冰凉颤抖的身体贴着自己温热的胸膛。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旖旎,只有一种无声的支撑和守护。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重复,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被他紧紧抱着,感受到那坚实胸膛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叶安宁一直强撑着的、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仿佛瞬间断裂。
她再也忍不住,脸埋在他胸前,压抑地、绝望地痛哭出声。不是小声啜泣,而是那种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的悲恸。
为冤死的母亲,为被蒙蔽的自己,为这十几年来承受的一切不公和痛苦……
顾夜寒身体微僵,他从未安慰过哭得如此崩溃的女子。他有些笨拙地,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他没有说什么“别哭了”之类的废话,只是任由她宣泄着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仇恨。
不知过了多久,叶安宁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无声的抽噎,身体依旧在他怀里微微发抖。
顾夜寒这才低声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稳:“仇,要报。但不能是现在,不能是这样。”
叶安宁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他。
“赵婉如背后,可能还有人。你母亲的死,或许没那么简单。”顾夜寒冷静地分析,“直接杀了她,太便宜她了,也会打草惊蛇。我们要查清楚,把她和她背后的人,连根拔起。”
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叶安宁看着他,混乱疯狂的思绪渐渐被拉回。他说得对。直接让赵婉如死,太便宜她了。她要让赵婉如身败名裂,失去所有,在绝望中忏悔(虽然她可能永远不会忏悔)!她要查清楚,还有谁参与了害死她母亲的阴谋!
怨念之书上沸腾的力量,慢慢平息下去,但那股刻骨的恨意,却深深沉淀在了心底。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从他怀里退开,却发现腿软得厉害。
顾夜寒扶着她,到旁边的箱笼上坐下。
两人一时无言。库房里只剩下叶安宁偶尔抑制不住的抽噎声。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刚才情绪激动不觉得,此刻平静下来,叶安宁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脸上瞬间烧了起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顾夜寒也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耳根似乎也有些泛红。他递过一方干净的墨色手帕。
叶安宁低声道了句谢,接过手帕,擦着脸上的泪痕和狼狈。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声音还有些沙哑。
“墨影发现赵婉如身边的一个老嬷嬷形迹可疑,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方向像是你这听雨轩。我不放心,过来看看。”顾夜寒言简意赅地解释,略过了自己翻墙潜入的过程。
叶安宁心下一凛。赵婉如也在找母亲的东西?她是知道了什么,想毁灭证据?
看来,时间不多了。
她看向顾夜寒,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只是更深处,多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寒冰。
“顾夜寒,”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帮我。”
不是请求,是宣告。是决定将他彻底拉入自己复仇漩涡的决绝。
顾夜寒看着她重新燃起火焰、却比以往更加冰冷的眼眸,心中某个地方微微一动。
他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
“好。”
一个字,重若千斤。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合作关系。他踏入了她最深的痛苦和仇恨之中,也将与她共同面对更凶险的未来。
叶安宁握紧了手中的证据,看向库房外阴沉的天色。
赵婉如。
我们的账,从现在起,要重新一笔一笔,慢慢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