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顾夜寒离开后，听雨轩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叶安宁没有再哭，也没有立刻提刀去找赵婉如拼命。她只是将那妆奁里的证据重新收好，藏在一个更隐蔽的地方，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洗漱，用膳，甚至比平时多吃了一碗碧粳米粥。
桃枝和柳叶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小姐平静得吓人。那双眼睛，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压在了漆黑的水面之下。
只有叶安宁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已经被仇恨的寒冰层层包裹，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决心。
她听从了顾夜寒的建议。复仇需要脑子，需要力量，而不是仅凭一腔孤勇和那伤人伤己的怨念之书。
第二天一早，叶安宁便递了话去墨韵斋，说要寻几本失传的琴谱。
午后，她带着青鸾，准时出现在了墨韵斋后院那间雅致却不起眼的静室里。
掌柜的姓苏，是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温润的中年人。他屏退了伙计，亲自为叶安宁斟上一杯清茶。
“大小姐。”苏掌柜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沉稳，“您终于来了。”
叶安宁没有绕圈子，直接将从母亲妆奁中找到的、代表外祖母信物的一枚小巧玲珑的玉印推了过去。玉印上刻着一个繁复的古字——“慧”。
苏掌柜看到玉印，眼神骤然一凝，脸上的温和瞬间被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取代。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叶安宁，深深一揖。
“属下苏文远，参见少主。”
这一声“少主”，让叶安宁心头微震。她知道自己外祖母留下了一些人脉，却没想到是如此……郑重的传承。
“苏掌柜请起。”叶安宁虚扶了一下，语气平静，“我今日来，是想知道，外祖母留给我的，究竟有什么？以及，我现在，能动用多少？”
苏文远重新坐下，神色恢复了平静，但眼神里的恭敬未减分毫。“回少主，慧敏夫人留下的，并非简单的钱财人脉，而是一张……信息网。”
他缓缓道来：“墨韵斋是明面上的据点，负责收集京城文人雅士、官员家眷间的流言和信息。此外，城南的‘锦绣阁’布庄，负责联络江南织造和部分商路消息；城西的‘回春堂’药铺，不仅收集药材信息，也暗中培养了一些懂医理、能处理‘特殊’伤势的大夫。”
叶安宁静静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波澜。外祖母留下的，是一个渗透到京城各个角落的耳目和触手！
“这些，如今都听我调遣？”她问。
“是，见印如见夫人。”苏文远点头，“但夫人临终前有嘱托，非到万不得已，或少主心智能力足以掌控时，不可轻易启用，以免……引火烧身。”
叶安宁明白外祖母的顾虑。这样的力量，用好了是利器，用不好，就是催命符。
“我现在，算不算‘万不得已’？”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杀母之仇，兄长下落不明，自身屡遭构陷追杀……苏掌柜觉得呢？”
苏文远看着她眼中那不符合年龄的沉静与冷厉，心中暗叹。眼前的少女，早已不是需要他暗中护佑的娇花，而是经历了风霜淬炼，即将出鞘的利剑。
“属下明白了。”他沉声道，“从今日起，京中三处据点，连同外围人员共七十三人，皆听候少主差遣。这是名册和联络方式。”他递过一个薄薄的、看似普通的账本。
叶安宁接过，没有立刻翻看，而是问道：“最近，京城有什么特别的风声吗？关于叶家，关于……宫里。”
苏文远神色一正：“正有一事要禀报少主。我们安插在采买司的一个眼线回报，珍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前两日秘密接触了京兆尹府的一位师爷。”
京兆尹府？掌管京城治安、刑狱的地方衙门？
叶安宁眼神一凛：“所为何事？”
“具体内容不详，但那位师爷，恰好负责管理一部分……京中的流民和乞儿档案。”苏文远语气凝重，“而且，我们的人发现，最近两天，有几股陌生的、底子不太干净的人，在叶府周围，尤其是……听雨轩后巷那边转悠。”
【流民……乞儿……叶府周围……】
叶安宁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恶毒又熟悉的计谋浮上心头。
赵婉如和叶清玉用过流言蜚语，叶清岳想过找混混毁她清白……如今，珍贵妃这是要升级了？想利用那些无籍的流民乞儿，制造一场针对她的“意外”？
比如，一群“疯癫”的流民闯入，惊了马车，或者干脆在僻静处将她掳走，毁尸灭迹？事后追查，也只能推到那些神出鬼没、无法无天的流民头上，简直天衣无缝！
好毒的心肠！
叶安宁指尖发冷，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这些人，为了除掉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能查到是哪些人吗？具体计划？”她强迫自己冷静。
“对方很谨慎，用的是单线联系。我们的人正在设法接近，但需要时间。”苏文远道，“少主，是否需要我们提前……清理掉那些眼线？”
叶安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打草惊蛇，他们还会想别的办法。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方向，我们就能早做防备。”
她看向苏文远，眼神锐利：“苏掌柜，让我们的人盯紧那些陌生面孔，摸清他们的行动规律。另外，查清楚，京兆尹府那个师爷，和珍贵妃宫里到底达成了什么交易，有没有留下证据。”
“是！”苏文远领命，随即又道，“少主，您身边是否需要加派人手？青鸾姑娘虽好，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叶安宁想了想：“调两个机灵、身手好的，扮作普通丫鬟或者粗使婆子，明日送进叶府，安排到听雨轩附近。要绝对可靠。”
“属下这就去安排。”
正事谈完，叶安宁拿起那名册，仔细翻看起来。她需要尽快熟悉这些隐藏在暗处的力量。
苏文远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少主，还有一事……关于慧敏夫人留下的力量……夫人曾提及，那种力量，源自血脉，但也受心绪影响极大。怨憎恨，是它的食粮，却也可能是焚身的业火。夫人希望您……慎用。”
叶安宁翻动名册的手指微微一顿。
【外祖母……她也深受其苦吗？】
“我明白。”她低声道，“不到生死关头，我不会轻易动用。”
但那“生死关头”的界定，由她说了算。
在墨韵斋待了近一个时辰，叶安宁才带着青鸾离开。走出那扇不起眼的后门，重新沐浴在阳光下，她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上，似乎悄然生长出了一些坚韧的藤蔓，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力量，不再是完全依赖那本充满不确定性的怨念之书。
回到叶府，一切如常。赵婉如依旧守着傻儿子，没露面。叶文辞似乎忙于朝务，也没空理会她。
叶安宁安静地待在听雨轩，看书，写字，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与世无争的深闺小姐。
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早已汹涌。
傍晚，柳叶领着两个面生的、穿着粗布衣裳、低着头的小丫鬟进来。
“小姐，这是夫人……哦不，是管家新分到咱们院子附近做洒扫的，叫小菊和小梅。”柳叶按照叶安宁事先的吩咐说道。
叶安宁抬眼，目光扫过两人。虽然穿着朴素，低着头，但那站姿和眼神里透出的机警与利落，是普通丫鬟绝对没有的。
她微微颔首。“知道了，带下去安排吧。”
“是。”柳叶领着两人退下。
青鸾站在叶安宁身后，低声道：“小姐，是墨韵斋送来的人，底子干净，手脚利落，一个擅长辨识追踪，一个懂些拳脚和应急处理。”
叶安宁“嗯”了一声，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冷光。
饵已经撒下，网已经张开。
现在就等着，看看珍贵妃，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