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零三分,老城区的雾还没散透。科尼推开侦探事务所的木门时,金属门环上的铜绿蹭了满手。他习惯性地往门后挂钩摸去,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 —— 那顶戴了五年的深灰色毡帽不见了。
“又被隔壁的野猫叼走了?” 他对着空挂钩皱了皱眉,转身走向靠窗的旧书桌。阳光正斜斜地穿过蒙着灰尘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菱形光斑,恰好照亮笔记本上半干的咖啡渍。那是昨晚分析财务报表时打翻的速溶咖啡,褐色印记像幅抽象画,边缘还沾着几根猫毛。
事务所的格局十年没变过。左手边的铁皮柜里塞满了泛黄的案卷,标签大多用褪色的红墨水写着,“2018 年 城东仓库盗窃案”“2020 年 失踪的钻石胸针”…… 最上层的格子里摞着半箱速溶咖啡,旁边歪歪扭扭靠着个马克杯,杯身上 “最佳侦探” 的烫金字样早已磨成了模糊的浅痕。
科尼拉开抽屉找橡皮时,指尖触到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是枚生锈的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张褪色的照片 —— 年轻的自己穿着警服,站在警校门口笑得露出虎牙。他摩挲着照片边缘的折痕,突然听见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雨靴在楼梯间狂奔。
“科尼!你绝对猜不到我带了什么回来!” 卢布的声音撞在门板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下一秒,门被猛地推开,个穿着深蓝色冲锋衣的年轻人踉跄着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个牛皮纸档案袋,裤脚还在滴着泥水。他额前的碎发被雨水粘在额头上,鼻尖冻得通红,却兴奋地扬着手里的档案袋:“城西画廊的鉴定报告出来了!老周说那幅《暮江图》的颜料里掺了现代化工原料,绝对是赝品!”
科尼抬眼时,正看见卢布把档案袋往桌上拍,带起的风让笔记本上的咖啡渍泛起涟漪。他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块橡皮,对着纸上歪扭的批注擦了擦:“昨天让你去查的裱画师,有消息吗?”
“查了查了!” 卢布连忙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时,金属外壳上还沾着片梧桐叶。“王老头说三个月前确实有人找他裱过《暮江图》,但对方戴着口罩和帽子,说话声音像捏着鼻子,听不出男女。不过他记得那人左手虎口有块月牙形的疤,还总用右手扶着左肩,像是受过伤。”
录音笔里传出滋滋的电流声,夹杂着裱画师含糊不清的絮叨。科尼端起桌上的马克杯抿了口,发现里面的咖啡早就凉透了。他放下杯子时,目光扫过卢布沾着泥点的运动鞋 —— 这双鞋上周才买,现在鞋跟处已经磨出了个小缺口,想来又是跟踪时跑得太急,在人行道边缘蹭的。
“对了,” 卢布突然想起什么,从档案袋里抽出张照片推过来,“老周说这赝品的仿造水平很高,尤其是左下角的印章,连朱砂里掺的草木灰都模仿到了。但他发现印章边缘有个极小的缺口,像是刻章时不小心磕的,真品绝对没有这个特征。”
科尼拿起照片对着光看,指腹在照片边缘留下淡淡的咖啡渍。照片里的《暮江图》装裱在深色木框里,江水泛着灰蓝色的光泽,远处的山峦隐在雾中。他忽然注意到画框角落有个反光点,像是金属物件被阳光照着的样子。“画框上的铜扣,是新换的吗?”
“啊?” 卢布凑过来看了半天,挠挠头,“老周没说这个啊…… 要不我现在再去问问?”
“不用。” 科尼把照片放回档案袋,起身时带起的风衣扫过桌角,碰倒了个装着回形针的铁盒。银色的回形针撒了一地,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下午去画廊看看,顺便查查三个月前的监控。”
卢布刚要应声,突然听见屋顶传来 “咚” 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瓦片上。他猛地抬头,看见天花板的霉斑旁落下几缕灰尘。“又是那只三花猫?” 他踮起脚往房梁上看,却只看见蜘蛛网在轻轻晃动。
这只猫半个月前开始光顾事务所,总爱在屋顶的瓦片上散步,有时还会顺着排水管溜进窗户,偷走科尼放在桌上的饼干。昨天早上,它甚至把科尼的毡帽拖到了阁楼,害得科尼在积满灰尘的木箱里翻了整整一小时。
“别管猫了。” 科尼弯腰捡回形针时,发现其中一个回形针上缠着根黑色的线,像是从什么衣服上勾下来的。“把画廊近半年的访客记录调出来,重点查左手有疤的人。还有,去街角的打印店把这幅画的电子版拓下来,对比一下历年拍卖记录里的《暮江图》照片。”
卢布刚把回形针收好,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眼,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换上副凝重的表情:“是警局的李哥,说有个老太太报失,她的猫不见了。”
“丢猫而已,让她找宠物侦探。” 科尼正用铅笔在笔记本上画着《暮江图》的印章草图,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但李哥说这猫有点特别,” 卢布的声音压低了些,“老太太说猫项圈上挂着个银铃铛,铃铛里藏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儿子的联系方式。可她儿子三年前就失踪了,警方查了半年都没找到线索。”
科尼握着铅笔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笔记本上未干的咖啡渍上。那片褐色的印记在纸上晕开,像片浑浊的江水。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自己在商业间谍的藏身处看到的那幅画,画框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铜扣,只是那时的铜扣还没氧化,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地址。” 科尼把铅笔扔在桌上,抓起椅背上的风衣往身上套。左肩的旧伤在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像是有根细针在骨头缝里钻。
卢布连忙报出地址,看着科尼把档案袋塞进风衣内袋,突然想起什么:“你的帽子……”
“回来再找。” 科尼已经拉开了门,晨雾顺着门缝涌进来,带着老城区特有的潮湿气息。他回头看了眼桌上的照片,画里的江水似乎正在流动,把远山的影子搅成一片模糊的灰蓝。
卢布抓起录音笔和档案袋追出去时,正看见科尼的风衣下摆扫过楼梯转角的青苔。晨光穿过雾霭落在他身上,让洗得发白的风衣泛起淡淡的金边,像是幅被岁月磨旧的油画。楼梯间的窗台上,三花猫正蹲在那里舔爪子,爪尖沾着片灰色的布料 —— 那是从科尼的毡帽上勾下来的。
走到楼下时,卢布发现自己的运动鞋又在台阶上蹭掉了块皮。他弯腰系鞋带时,看见科尼正站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抽烟,烟圈在雾里散得很慢,像要把整个老城区都裹进朦胧的白纱里。巷口的早点摊飘来油条的香气,混着雨水打湿的泥土味,在空气里酿成种奇异的味道,像是这座城市的呼吸。
“科尼,” 卢布系好鞋带追上去,“我们先去老太太家,还是直接去画廊?”
科尼把烟蒂摁在垃圾桶的铁皮盖上,火星在潮湿的空气里亮了下就灭了。“先去画廊。” 他抬脚往巷口走,风衣的后摆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别着的放大镜 —— 那是他父亲留下的老物件,镜片边缘已经有了细密的裂纹,却总能在模糊的光影里,照出被忽略的真相。
卢布跟在后面,看着科尼的脚印陷进路边的水洼里,泛起圈涟漪。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档案袋,突然觉得那牛皮纸的触感像是某种动物的皮肤,带着隐秘的温度。远处传来公交车进站的刹车声,混杂着早点摊老板的吆喝,在雾蒙蒙的晨光里织成张细密的网,把这座城市的秘密都网在其中,等待着被人一一揭开。
他们穿过两条街时,雾渐渐散了些。阳光从高楼的缝隙里挤下来,在人行道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科尼突然停在家糕点店门口,玻璃橱窗里摆着刚出炉的蝴蝶酥,金黄的酥皮上撒着层细密的糖粉,像落了场微型的雪。
“这家的杏仁糕不错。” 科尼盯着橱窗里的糕点说,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口袋里的档案袋。卢布记得他上周才说过甜食会让人思维迟钝,但此刻他的眼神里却带着种莫名的怀念,像是透过那些糕点,看到了什么遥远的往事。
“要买点吗?” 卢布掏出钱包时,发现里面只有三张十块和几个硬币。这是他这个月的生活费,原本计划着省着点花,能撑到月底发工资。
科尼摇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上次帮张老板找学徒时,他送了两盒,放久了潮了,味道差远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做糕点和查案子一样,讲究个新鲜。放久了,什么都变味了。”
卢布没接话,只是加快脚步跟上。他看着科尼的背影,突然发现那洗得发白的风衣后襟上,沾着片干枯的梧桐叶,像是昨晚被风吹上去的。叶面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像张缩小的地图,标记着这座城市里不为人知的角落。
走到城西画廊时,十点的钟声刚敲响。画廊的玻璃门擦得一尘不染,倒映着对面写字楼的影子,像幅流动的抽象画。科尼推开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空气中的尘埃都在跳舞。
画廊老板是个穿着丝绸衬衫的中年男人,看见他们进来,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笑容:“两位是来看画的吗?我们刚到了批新货,都是……”
“我们想看《暮江图》。” 科尼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画作。这些画大多装裱华丽,却透着股刻意的精致,像是精心打扮过的陌生人,让人看不透真实的模样。
老板的笑容僵了下,随即又舒展开来:“《暮江图》昨天被位客人买走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搓着手,眼神有些闪烁,“不过我们还有其他类似风格的画,两位要不要看看?”
科尼没说话,只是走到空着的墙面前,那里还留着挂画的痕迹,比周围的墙面颜色略浅。他伸出手指在墙上轻轻敲了敲,声音空洞,像是后面是空的。“这位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用什么方式付的款?”
老板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这里是正经画廊,不卖假货,也不接受无理取闹。” 他往门口退了两步,手悄悄摸向柜台下的电话,“再不走我报警了。”
卢布刚要掏出证件,科尼却轻轻按住他的手。他从风衣内袋里掏出那张《暮江图》的照片,放在柜台上:“这幅画的印章有问题,你比我们清楚。”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买画的人,左手虎口是不是有块月牙形的疤?”
老板的瞳孔猛地收缩,手僵在柜台下不动了。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在他脸上,把眼角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像是刻着无数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就在这时,科尼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电话时,卢布看见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挂了电话后,科尼的脸色有些难看:“李哥说,丢猫的老太太刚才在家门口晕倒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她的邻居说,老太太昨晚一直在念叨,说她儿子要回来了。”
卢布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柜台后脸色惨白的画廊老板,又看看窗外渐渐升高的太阳,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像个巨大的迷宫,他们在里面兜兜转转,以为抓住了线索,却发现只是摸到了另一个谜团的边缘。
科尼把照片收回档案袋,转身往门口走:“我们先去医院。” 他的脚步很快,风衣的下摆扫过地板,带起片细小的灰尘。卢布跟在后面,经过柜台时,瞥见老板的右手正紧紧抓着桌角,指节泛白,左手却下意识地缩在身后 —— 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走出画廊时,阳光已经变得刺眼。科尼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卢布突然注意到他的左手袖口沾着点红色的颜料,和《暮江图》里江水的颜色一模一样。他刚要开口问,却看见科尼的目光落在街角的梧桐树上,那里蹲着只三花猫,正低头舔着爪子,爪尖的银铃铛在阳光下闪着光 —— 那正是老太太报失的那只猫。
科尼朝猫的方向努了努嘴,卢布立刻会意,悄悄绕到树后。三花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绿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就在它准备逃跑时,科尼突然吹了声口哨,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奇异的韵律。猫愣了下,竟然乖乖地蹲在原地,尾巴轻轻扫着地面。
卢布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猫项圈上的银铃铛果然开了道小缝,里面似乎塞着什么东西。他刚要伸手去拿,猫突然 “喵” 地叫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往小巷深处跑去。
“追!” 科尼率先冲了出去,风衣在风里扬起,像只展开翅膀的大鸟。卢布紧随其后,跑过堆满杂物的巷口时,裤脚被铁丝勾住,撕开道长长的口子。但他顾不上这些,眼里只有那只在前面狂奔的三花猫,和它项圈上闪闪烁烁的银铃铛 —— 那里面,或许就藏着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巷子深处飘来淡淡的檀香,混杂着垃圾桶里腐烂的气味,形成种诡异的味道。科尼跑得很快,左肩的旧伤在剧烈运动下隐隐作痛,但他没有减速。他知道,在这座城市里,真相就像这只猫,稍纵即逝,必须紧紧抓住。
三花猫突然在栋老旧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仰头对着三楼的窗户 “喵喵” 叫着。科尼和卢布对视一眼,放轻脚步走进楼道。楼梯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墙上贴着的小广告大多已经泛黄,边角卷曲着,像是被岁月啃过的痕迹。
他们走到三楼时,听见一扇门后传来轻微的响动。科尼示意卢布站在原地,自己则轻轻握住门把手,缓缓转动。门没锁,发出 “吱呀” 一声轻响,像是在寂静的楼道里投下颗石子。
屋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科尼摸索着找到开关,按下的瞬间,刺眼的光线照亮了整个房间。卢布倒吸一口凉气 —— 房间的墙上挂满了《暮江图》的仿制品,大小不一,姿态各异,却都在左下角有着那个带缺口的印章。
而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左手虎口处赫然有块月牙形的疤。他看见他们进来,猛地站起身,右手下意识地扶着左肩,正是裱画师描述的样子。
“你们是谁?” 男人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他往后退了两步,撞到身后的画架,架上的颜料罐摔在地上,红色的颜料溅在白色的地板上,像朵突然绽放的血花。
科尼的目光落在墙角的一个纸箱上,箱子里露出半截深灰色的毡帽 —— 正是他丢失的那顶。三花猫不知何时溜了进来,正蹲在纸箱上,用爪子拨弄着帽檐上的羽毛。
“《暮江图》的真品在哪里?” 科尼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注意到男人的左肩似乎不太自然,像是有旧伤,而他扶着肩膀的右手手腕上,戴着块和老太太照片里一模一样的手表。
男人的身体僵了下,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把水果刀,刀尖对着自己的喉咙:“别过来!否则我就……”
“你母亲在医院抢救。” 科尼打断他的话,从档案袋里抽出老太太的照片,“她找了你三年,每天都在等你回家。”
男人的手抖了一下,水果刀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他摘下口罩,露出张苍白消瘦的脸,眼角布满了红血丝。“我…… 我不敢见她。” 他的声音哽咽着,“当年我挪用了公司的钱去赌,输光了所有积蓄,还把她留给我的传家宝 —— 那幅《暮江图》也抵押给了债主。我没脸见她,只能躲在这里仿画,想赚够钱把真品赎回来……”
他指着墙上的仿制品,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这些画都是我仿的,印章上的缺口是故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