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车的警笛声在凌晨三点的街道上撕开浓雾。科尼被窗台上三花猫的躁动惊醒时,左手边的咖啡杯已经凉透,杯底沉着层褐色的渣子,像幅凝固的微型地图。他摸向枕边的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 年轻的自己站在警校门口,肩上落着片银杏叶,那时左肩还没有这道阴雨天就隐隐作痛的旧伤。
“科尼!是老城区的印刷厂着火了!” 卢布的声音撞在门板上,带着跑得上气不接的喘息。门被推开的瞬间,股焦糊味顺着门缝涌进来,混杂着三花猫爪子上的杏仁糕粉末,形成种奇异的甜苦味。
科尼抓起风衣往身上套,发现昨晚挂在门后的毡帽沾着几根猫毛。他把帽子扣在头上时,听见卢布的运动鞋在地板上蹭出沙沙声 —— 这双鞋的鞋跟又磨掉了块皮,露出里面的白色海绵,像只受伤的动物露出的内脏。
“李哥说火势控制住了,但有个印刷工没逃出来。” 卢布的笔记本在手里晃悠,纸页边缘沾着点黑色的油墨,“更奇怪的是,现场发现了个烧焦的铁盒,里面装着半叠旧报纸,日期都是三年前的。”
科尼的手顿在风衣纽扣上。三年前的秋天,他正在追查那起商业间谍案,最后在印刷厂的地下室找到了被偷走的芯片。那时的印刷厂老板姓赵,总爱用红墨水在报纸边角写批注,字迹像条扭曲的蛇。
“是老赵的印刷厂?”
“对!” 卢布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小洞,“李哥说老赵半年前就把厂转让了,现在的老板叫孙强,以前是‘秃鹫’的手下。” 他突然压低声音,“现场的消防栓被人动过手脚,水管里塞着团旧报纸,根本喷不出水。”
三花猫突然从窗台跳下来,叼着科尼的钢笔往门口跑。钢笔的金属笔帽在地板上划出细碎的响,像在指引方向。科尼跟着猫走到楼道时,发现楼梯扶手上沾着点黑色的粉末,用指尖捻起来闻了闻,是印刷油墨的味道,带着松节油的刺鼻气息。
“这油墨是快干型的,” 科尼把粉末蹭在指间搓了搓,“最近两小时内有人在这里走过。” 他抬头望向阁楼的方向,那里的楼梯口积着层薄灰,却有串新鲜的脚印,鞋码和面包厂案里见过的黑夹克男人一致。
卢布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片烧焦的布料:“这是消防队员在火场找到的,上面有个刺绣的‘赵’字。李哥说可能是老赵的遗物,但他半年前就去南方了,按理说不该出现在厂里。”
科尼用镊子夹起布料对着光看,发现烧焦的边缘缠着根银色的线,和《暮江图》画轴上的丝线材质相同。“去印刷厂。” 他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楼梯转角的蜘蛛网,惊起的灰尘在月光里翻涌,像群不安的幽灵。
印刷厂的焦糊味隔着三条街就能闻到。警戒线外站着几个穿睡衣的邻居,指指点点的声音混着消防车的鸣笛声,在雾里滚成团混沌的噪音。科尼亮出证件时,注意到警戒线的麻绳上沾着点白色晶体,和城南仓库的碱水桶上见过的一样。
“科尼?你怎么来了?” 李哥从火场里走出来,消防服的袖口还在滴水,帽檐上挂着片烧焦的纸。“死者身份确认了,是印刷厂的夜班校对工,叫王磊,左手缺根小指 —— 三年前商业间谍案里,他给老赵做过笔录。”
科尼的目光越过李哥的肩膀,落在印刷厂残破的窗台上。那里蹲着只黑色的流浪猫,正低头舔着爪子上的灰烬,爪尖沾着点红色的东西 —— 是和《暮江图》印章同款的朱砂。
“现场有什么发现?”
“除了那个铁盒,还找到台被烧毁的打印机,” 李哥往火场深处指了指,浓烟在他身后翻滚成灰色的浪,“技术科的人说打印机里卡着张没印完的报纸,上面有个被圈起来的广告,是家叫‘启明’的科技公司招聘启事。”
科尼的心猛地跳了下。三年前的商业间谍案,窃取芯片的正是启明公司的副总,最后在引渡前夕死于 “意外” 车祸。他记得当时的案宗里夹着张照片,启明公司的 logo 旁有个极小的缺口,和赝品印章的缺口如出一辙。
“铁盒在哪里?”
李哥领着他们走到临时证物台,上面摆着排透明袋,装着烧焦的纸张、扭曲的金属片,还有半块融化的塑料 —— 是个 U 盘的残骸。“铁盒在这里。” 他拿起个装着黑色铁盒的证物袋,盒盖上的锁已经被烧得变形,边缘沾着点白色粉末,“技术科初步检测,这粉末和面包厂的添加剂成分相同。”
科尼注意到铁盒角落有个细微的划痕,形状像片银杏叶 —— 和他怀表照片里肩上的那片一模一样。“盒子里的报纸,能复原吗?”
“难。” 李哥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证物袋,“大部分都烧成灰了,只能看清零星几个字:‘芯片’‘码头’‘17 号’。”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们在王磊的口袋里找到张揉皱的车票,是昨天去南方的,发车时间是凌晨四点 —— 按理说他本该在去车站的路上,不该出现在厂里。”
卢布在印刷厂的废墟里翻找时,指尖触到块冰凉的金属。是个掉在地上的铭牌,上面刻着 “赵” 字,边缘的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黄铜色。铭牌背面粘着张小小的便签,用红墨水写着:“仓库第三排货架,夹层有东西。” 字迹扭曲如蛇,正是老赵的手笔。
“科尼!你看这个!”
科尼接过铭牌时,发现便签的边缘沾着点褐色的污渍,闻起来有股咖啡的焦香 —— 和他事务所里速溶咖啡的味道一模一样。“印刷厂的仓库在哪里?”
李哥指了指火场东侧的小楼:“那里没着火,但门被撬了,我们还没来得及进去看。”
仓库的木门上有个巨大的破洞,像是被斧头劈开的。科尼推开门时,股霉味混着油墨味涌出来,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三花猫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正蹲在第三排货架前,用爪子扒着最底层的木板,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
“这里有问题。” 科尼蹲下身,发现木板的边缘有新鲜的撬动痕迹。他和卢布合力掀开木板,露出个黑漆漆的夹层,里面放着个生锈的铁皮箱,箱盖缝隙里露出半截报纸。
打开铁皮箱的瞬间,科尼的呼吸顿住了。里面装着叠完整的三年前的报纸,每篇关于商业间谍案的报道旁都用红墨水画着圈,圈里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芯片是假的”“车祸是谋杀”“启明在走私”。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启明公司的仓库,门口停着辆白色面包车 —— 车牌号和城南仓库外见到的那辆完全一致。
“老赵根本没走。” 卢布的声音发颤,指尖在报纸上划出浅浅的印,“他一直在查三年前的案子,这些报纸就是证据!”
科尼拿起照片对着光看,发现仓库的窗户上贴着张小小的黄纸,上面画着个奇怪的符号 —— 和烧焦铁盒上的划痕形状相同。“王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突然注意到报纸的空白处有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王知道芯片的下落,他在等船。”
“等船?” 卢布翻到报纸的航运版,发现 17 号的码头班次表上,有艘去东南亚的货轮被圈了起来,船名是 “启明号”。“今天就是 17 号!”
科尼抓起铁皮箱里的报纸往外跑,左肩的旧伤在跑动中像被针扎般疼。他冲到警戒线外时,正好看见辆白色面包车从街角驶过,车身上印着 “启明物流” 的字样。三花猫突然从他怀里窜出去,跳到面包车的引擎盖上,用爪子狠狠抓着挡风玻璃,留下三道清晰的爪印。
“拦住它!” 科尼对着对讲机大喊,同时往面包车的方向追。李哥带着警察立刻围了上去,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声刺破浓雾,面包车突然失控撞向路边的消防栓,水花喷涌而出,在晨光里架起道彩虹。
车门被撞开的瞬间,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滚了出来,左手戴着只黑色手套 —— 手套滑落的瞬间,露出块月牙形的疤。科尼扑过去按住他时,发现他的口袋里露出半截芯片,金属边缘闪着冷光,和三年前失窃的那款一模一样。
“芯片是假的!” 男人突然狂笑起来,嘴角淌出白色的泡沫,“真的早就被老赵运走了!你们永远找不到……” 他的话突然断了,头歪向一边,再也没了声息。
科尼掰开男人的嘴,发现舌根下藏着颗氰化物胶囊,已经咬破了。他抬头望向面包车的驾驶座,那里空无一人,但座椅上沾着点红色的颜料,和《暮江图》上的朱砂完全一致。
“李哥,查这辆车的行车记录仪!” 科尼的声音在晨雾里发飘,“还有,派人去码头拦截‘启明号’,重点查货舱的第三排货架!”
回到事务所时,天已经大亮。三花猫蹲在窗台上舔爪子,银铃铛在晨光里闪着光,铃铛上沾着点黑色的油墨。科尼把铁皮箱里的报纸摊在桌上,咖啡渍和猫爪印在纸页上交织,像幅混乱的密码图。
卢布从警局带回了尸检报告,纸页边缘还带着消毒水的味道:“王磊的胃里有安眠药,是被人迷晕后拖进火场的。老赵的车票是伪造的,他其实一直躲在印刷厂的阁楼里,昨晚被发现后跳窗跑了,我们在窗台上找到这个。” 他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片银杏叶,叶脉上还沾着点红墨水。
科尼拿起银杏叶对着光看,突然注意到叶面上有个极小的缺口,和启明公司 logo 的缺口形状相同。“这不是普通的银杏叶。” 他用镊子夹起叶片,发现背面刻着串数字:“302,20:00”。
“302?” 卢布突然想起什么,“城南仓库的铁皮桶上也写着 302!”
科尼翻开三年前的商业间谍案卷宗,在最后一页找到张仓库平面图,302 号货架被红墨水圈了起来,旁边写着 “芯片在此”。他突然明白过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 城南仓库的 302 号货架。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门被推开了。老赵站在门口,头发花白得像堆雪,风衣上沾着未干的泥浆。他手里拎着个帆布包,包口露出半截画轴 —— 是《暮江图》的赝品,左下角的印章缺口在晨光里格外清晰。
“我知道你们会找到这些。” 老赵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把帆布包放在桌上,里面的金属物件发出碰撞的脆响,“三年前我被逼着交出假芯片,真的一直藏在 302 货架的夹层里。王磊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结果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帆布包里装着十几个芯片,每个上面都刻着个小小的银杏叶符号。科尼拿起其中一个看,发现芯片的边缘有个细微的划痕,和他怀表内侧的照片边缘完全吻合 —— 那是他当年在警校射击训练时,不小心用子弹蹭到的。
“这些芯片里藏着启明公司走私的证据。” 老赵从包里掏出张照片,上面是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实验室里调试着什么,“他们用印刷品做掩护,把芯片藏在画框的夹层里,通过‘启明号’运到国外。《暮江图》的赝品,就是他们的走私标记。”
科尼突然注意到照片背景里的日历,日期是三年前的 10 月 17 号 —— 正是他受伤的那天。他摸向左肩的旧伤,那里的疤痕在阴雨天总会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那个没能抓住的间谍,那个被篡改的案宗,那个永远消失在雾里的真相。
“码头那边传来消息,” 卢布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完电话后脸色发白,“‘启明号’在公海被炸沉了,船上的货物和船员都……”
老赵的身体晃了晃,手里的帆布包掉在地上,芯片撒了一地,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还是晚了一步。” 他蹲在地上捡芯片,指尖在颤抖,“我以为藏在面包厂的画轴里能骗过他们,没想到……”
科尼捡起枚芯片,发现上面的银杏叶符号缺了个角,和所有的缺口都不一样 —— 这才是真正的标记。他突然想起什么,跑到铁皮柜前,翻开三年前的案宗,在夹层里找到张被咖啡渍浸透的纸,上面画着个完整的银杏叶,旁边写着:“真芯片在印刷厂的字盘里。”
“字盘!” 科尼抓起风衣往外跑,老赵和卢布紧随其后。印刷厂的字盘车间在火灾中幸免于难,一排排的金属字盘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科尼冲到标着 “银” 字的字盘前,用力掀开盖子 —— 里面躺着枚芯片,上面的银杏叶完整无缺,边缘刻着串微小的数字,是启明公司所有走私交易的密码。
三花猫突然跳上字盘架,用爪子拨弄着旁边的 “河” 字盘,里面露出半截报纸,是今天的早报,社会版上刊登着 “秃鹫” 团伙落网的消息,照片里的仓库门口,停着辆熟悉的白色面包车。
“结束了。” 科尼把芯片放进证物袋,晨光透过车间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左肩的旧伤不知何时不疼了,像是被这阳光熨平了褶皱。
回到事务所时,卢布正在煮咖啡,速溶粉的香气混着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三花猫蹲在铁皮柜上,盯着那盒剩下的杏仁糕,尾巴轻轻扫着档案袋,发出沙沙的响。
科尼翻开笔记本,在猫爪印旁边写下:“所有的缺口,终将被填满。” 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浅浅的痕迹,像道正在愈合的伤疤。他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还没熄灭,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光晕,像是无数双眼睛,在见证着秘密的揭开,也在等待着新的故事。
卢布把咖啡端过来时,发现科尼的怀表掉在了地上,表盖敞开着,照片上的年轻警校生正对着他笑,肩上的银杏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突然明白,有些伤口从来不会真正消失,它们只是变成了勋章,提醒着你走过的路,和那些不能放弃的真相。
远处的警笛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早点摊的吆喝声,面包房的烤面包香,还有印刷厂重新响起的印刷机声。这座城市在晨光里慢慢苏醒,像个刚刚从梦里醒来的巨人,伸了个懒腰,准备迎接新的一天,和那些藏在阳光与阴影里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