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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绿皮火车在陇东的沟壑梁峁间穿行了整整一日夜,最终停靠在地区行署所在地陇州市。周瑾提着简单的行李下车,没有直奔长途车站,而是按照组织程序,先前往陇东地委组织部报道。

地委组织部副部长王建军早已等候在办公室,这位深耕陇东多年的老干部,握着周瑾的手语气恳切:“周瑾同志,欢迎到陇东来!清源是革命老区,也是国家级贫困县,条件艰苦、任务繁重,但群众盼发展的心思比谁都迫切。组织派你去,是看重你在中枢的历练和务实作风,希望你沉下心、扎下根,真正为老百姓办实事。”

谈话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王建军详细介绍了清源县的县情特点、班子构成,也着重强调了基层工作的注意事项:“到了县里,多听、多看、多问,尊重老同志,团结班子成员,老区人民认干不认说,拿出实打实的成绩,才能赢得信任。”

谈话结束后,地委组织部干事刘阳陪同周瑾,一同乘坐地委的公务车前往清源县。车行半路,周瑾特意让司机在陇州市区的二手市场停了停,自费买了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又在小卖部买了两袋馒头、一包咸菜和一个军用水壶——这是他早就规划好的调研装备。刘阳看着他朴素的准备,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下午三点,公务车抵达清源县城。说是县城,规模仅相当于东部地区的一个大镇,一条主干道贯穿东西,两旁多是低矮平房,偶尔几栋砖混小楼显得格外扎眼。街道上行人稀疏,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黄土气息。

县委书记张守业、县委办公室主任李建国、县政府办公室干事赵伟早已在县委大院门口等候。张守业年近五十,面色黝黑,双手布满老茧,是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的老干部,眼神里透着沉稳与审视。“周瑾同志,一路辛苦!我是县委书记张守业,欢迎你来清源主持政府工作。”

“张书记,各位同志,今后还请多指导、多支持。”周瑾微笑着握手,态度谦和,没有丝毫京城来的架子。他注意到张守业眼中的审视,也瞥见李建国和赵伟脸上隐约的好奇——空降的年轻县长,到底是来“镀金”还是来干事,整个县委班子都在默默观察。

县委大院是几排颇有年头的平房,墙皮斑驳,院子里的老槐树虬枝盘错。周瑾的办公室在平房最里头,面积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旧办公桌、两把木头椅、一个文件柜,取暖全靠铁皮炉子。刘阳完成送任交接后便返回地区,周瑾放下行李,第一时间让李建国拿来了清源县的县志、历年统计公报、政府工作报告、财政预决算报告,以及近期所有重要文件简报。接下来三天,他闭门不出,埋首故纸堆,一点点摸清清源的“家底”。

清源县,陕甘宁革命老区核心县,历史厚重但现实严峻。境内山、川、塬交错,交通闭塞,水资源极度匮乏,农业靠天吃饭,工业几乎空白,县财政是典型的“吃饭财政”,贫困发生率高达37%,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戴了二十多年。二十八万父老乡亲,守着贫瘠的土地,却藏着对好日子的热切期盼。

三天后,周瑾换上半旧的深蓝色中山装,脚蹬布鞋,挎上军用水壶,装上馒头咸菜,推着二手自行车,只让李建国陪同,开启了调研之路。他没有提前通知乡镇,随机选路线,专挑最偏远、最贫困的村子去。

自行车在黄土山道上颠簸,车轮碾过坑洼,卷起漫天尘土。遇到陡峭山坡,他就推着车往上走,汗水浸湿了衣衫,手掌磨出了红印也毫不在意。中午饿了,就坐在路边的土坎上,啃几口凉馒头,就着咸菜喝口水;遇到村民家吃饭,他也不推辞,掏出自带的粮票,和乡亲们一起喝小米粥、吃洋芋疙瘩。

他走进杨家沟村杨德山老汉昏暗的窑洞,盘腿坐在土炕上,听老汉叹着气说:“周县长,不是咱懒,是路不通、水不够啊!山里的洋芋、小米品质好,可运不出去,一斤卖不上三毛钱;娃娃们上学,要走十几里山路,冬天冻得脚流脓。”他爬上北塬镇的坡地,看着稀疏的麦苗和耐旱的糜子,听种植户王秀英抱怨:“种啥都靠天,遇着旱年,收成都不够种子钱,要是能有个水窖、有条水渠就好了。”他走进石峡村小学,看着孩子们在四面透风的教室里,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写字,校长张启明红着眼圈说:“条件苦点不怕,就怕耽误了娃们的前程。”

调研途中,自行车好几次陷进泥泞里,周瑾都是自己挽起裤腿推车,满身泥污也不叫苦。有村民私下议论:“这新来的县长,看着不像娇生惯养的,倒像是能干事的样子”;也有人嘀咕:“年轻人三分钟热度,能不能长久还难说”。这些议论,周瑾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愈发坚定了要干出实绩的决心。

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周瑾的足迹遍布全县十六个乡镇、三十多个贫困村。他瘦了,脸被高原的日头晒得黝黑,手掌磨出了薄茧,但笔记本上却记满了密密麻麻的调研笔记:杨家沟村至北塬镇的土路需硬化,涉及3个村、800多户群众;石峡村小学需修缮教室、添置教具;全县有12个村缺水,需新建水窖200余口;山地洋芋、小米缺乏标准化种植和销售渠道……每一条都标注着具体地点、涉及人数和实际需求,没有空洞的理论,全是实打实的民生痛点。

回到县里,周瑾主持召开第一次县政府常务会议。参会人员包括县委常委、副县长高明,交通局局长孙斌,农业局局长刘芳,供销社主任周志强,财政局局长王建国等班子成员。他没有发表长篇大论,而是先让李建国分发了他手写的调研报告。

报告里没有晦涩的术语,全是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咱清源的问题,根子在‘路’和‘水’——路不通,农产品运不出去,外面的资源进不来;水不够,庄稼种不好,老百姓吃水都难。要想脱贫,先把这两件事办好。”报告里还列了具体方案:“杨家沟至北塬镇的路,争取上级专项拨款一部分,发动群众投工投劳一部分,再联系本地企业捐助一部分,三个月内打通;缺水的村子,优先建水窖,农业局牵头搞节水种植技术培训;洋芋、小米,供销社负责制定简单的品质标准,联系陇州、西安的收购商,先把销路打开。”

“同志们,”周瑾的声音平稳却有力量,“调研报告里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每一个方案,都是结合咱清源的实际想出来的。老百姓盼了几十年好日子,咱不能再等、不能再拖。”他看向交通局局长孙斌:“孙局长,修路的事,你牵头,三天内拿出详细的资金测算和施工计划,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找我。”又转向农业局局长刘芳和供销社主任周志强:“你们俩牵头,一周内完成特色农产品的品质标准制定,至少联系两家外地收购商,我跟你们一起去谈。”

参会的班子成员们神色各异,孙斌、刘芳等人收起了最初的轻视,这位年轻县长的调研扎实、方案具体,没有半点“纸上谈兵”的样子;也有人面露难色,觉得资金、协调难度太大。

会议结束后,张守业端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白瓷茶杯,走进了周瑾的办公室。他在周瑾对面坐下,呷了口茶,语气带着试探:“周县长,调研做得很扎实,方案也务实。但清源底子薄、矛盾多,修路、建水窖、找销路,每一件都不容易,急不得。”

周瑾起身给张守业续上水,态度恭敬:“张书记,我明白您的顾虑。清源是穷,但老百姓想发展的心气不低,这就是最大的动力。我没想着一口吃成胖子,先从修路、卖农产品这些最紧迫的事做起,一步步来。您放心,我一定尊重客观规律,团结班子成员,绝不盲目冒进。”

张守业眯着眼打量着周瑾,眼前的年轻人沉稳得不像二十多岁的人。他在清源工作多年,何尝不想改革脱贫,但几次尝试都因资金、协调等问题不了了之,心里既渴望有人能打破僵局,又怕急于求成出乱子。“好,”张守业点点头,“政府的工作,你大胆去抓,县委会支持你。但记住,有困难多沟通,咱们班子拧成一股绳,才能把事办好。”

送走张守业,周瑾站在窗前,望着黄土坡上顽强生长的沙棘丛。他知道,张守业的支持还带着观察,基层的信任需要靠实绩赢得。修路、兴水利、拓销路,每一件都是硬仗,甚至可能触及某些潜在的利益纠葛。但看着调研笔记里那些朴实的诉求,他心中没有丝毫退缩。

夜深人静,周瑾在灯下铺开信纸,给陈盼盼写信。他没有抱怨环境的艰苦,只是写下调研中遇到的乡亲、看到的困境,以及修路、发展特色种植的具体构想:“这里的老百姓很淳朴,他们只盼着路能通、粮能卖上价、娃能上好学。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圆他们的心愿,也在圆我自己的初心。”笔尖划过纸面,将黄土地的厚重与期盼,一并融入了字里行间。

他的基层淬火,在黄土高原的见证下,正式拉开了艰苦而充满希望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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