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根拥有几十年历史、早已锈迹斑斑的主钢缆上,一个只有半人高的运木吊篮正在以一种完全违背安全条例的速度,在黑暗的雨林上空疯狂滑行。
“滋——滋——”
吊篮顶部的滑轮因为过高的速度和缺乏润滑,与钢缆剧烈摩擦,爆出了一连串耀眼的火星。这些火星在漆黑的雨幕中一闪而逝,就像是一条燃烧的导火索,正向着未知的深渊极速蔓延。
狂风如刀,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腐败的孢子,狠狠地灌进两人的领口。
“咳咳……我们要撞上了!”
朱迪整个人缩在吊篮的一角,两只爪子死死扣住铁栏杆的缝隙,因为过度用力,她的指甲几乎要崩断。风压让她睁不开眼,那一双长耳朵被紧紧地向后压在脑袋上,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种令人作呕的失重感。
这就是坐过山车没系安全带的感觉——如果你把过山车下面铺满强酸沼泽和食人花的话。
“别喊,警官。保持呼吸节奏。”
相比之下,林谎虽然也被颠得七荤八素,但他还是死死护住了怀里那个装着【白夜花】的黑色信封。他的一只脚踩在吊篮的边缘以保持平衡,那双被风吹得眯起的狐狸眼中,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头顶上方。
在那里。
那根正在剧烈抖动的钢缆上。
“咯吱……咯吱……”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穿透了风雨声,清晰地传了下来。
那不是滑轮的声音。
那是锋利的、覆盖着黑色甲壳的利爪,刺入钢缆并在上面奔跑的声音!
曼恰斯没有被甩掉。
那只已经完全被真菌同化、失去了理智的美洲豹,此刻正如同一只在蛛网上捕食的巨型黑蜘蛛。它四肢倒挂在钢缆上,那种原本属于猫科动物的流线型肌肉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它竟然在没有任何牵引力的情况下,仅凭肉体的爆发力,正在一点点拉近与吊篮的距离!
“尼克……它在看我们。”
朱迪声音颤抖。
透过飞溅的火星,她看到了一只巨大的、充血的变异眼睛,正悬挂在他们头顶上方不足十米的地方。
那是曼恰斯。它的嘴角裂到了耳根,那朵寄生在眼眶里的食人花正在迎风怒放,花蕊里喷吐出黑色的花粉。
就在这时。
林谎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吊篮内侧一块早已生锈的黄铜铭牌。那上面原本印着的是《木材运输安全规范》,但此刻,上面的字迹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扭曲成了一行还在渗血的警告:
【缆车逃生规则(最终条)】
当你在半空中逃亡时,你会听到故乡的声音。
切记:一旦缆车启动,无论身后传来谁的呼唤,无论那个声音有多么熟悉……
绝!对!不!要!回!头!
(如果你回头,你的脖子将会以同样的节奏……被拧断。)
林谎的瞳孔猛地收缩。
规则杀!
这不仅是物理层面的追击,这只变异的美洲豹身上携带的真菌,已经能够影响周围的规则场,将它的捕猎行为变成一种不可违抗的“诅咒”!
“朱迪!低头!捂住耳朵!”
林谎大吼一声,伸手想要去按住朱迪的脑袋。
但已经晚了。
风声,突然停了。
或者说,在这个极速下坠的封闭空间里,某种更为诡异、更加直抵人心的声音,覆盖了风雨声。
“小朱迪……我的小可爱……”
一个苍老、慈祥,且带着浓重乡下口音(兔子窝镇特有)的公兔子的声音,清晰地在朱迪的右耳边响起。
那声音是如此的真实,甚至还带着泥土和胡萝卜蛋糕刚刚出炉的香气。
朱迪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她眼中的恐惧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本能的孺慕。
那是她父亲,斯图·霍普斯的声音。
“你怎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快下来……妈妈做了你最爱的蓝莓派。”
那个声音充满了担忧和诱惑,就在她的脑后,仿佛只要她一回头,就能回到那个温馨、安全,没有变异怪物和杀戮的兔子洞里。
“爸爸……?”
朱迪喃喃自语。她的瞳孔开始涣散,那种属于警察的警觉正在迅速崩塌。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过头,想要回应那个声音,想要扑进那个虚幻的怀抱。
“咔哒。”
一声清脆的骨骼摩擦声响起。
这不仅仅是转头的动作。
在林谎的视野里,他惊恐地发现,随着朱迪脖子的转动,她颈椎处的皮肤竟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纹,就像是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正在帮她把脑袋……往后拧。
如果她完全回头,她的颈椎就会被这股规则力量彻底折断!
“该死!”
林谎骂了一句脏话。
这时候去捂耳朵已经没用了,声音是直接作用在大脑里的。
必须切断这种链接!
在这个生死关头,林谎那作为狐狸的狡诈与决断力再次爆发。
他没有温柔地呼唤,也没有试图讲道理。
他猛地向前一步,在那狭窄且剧烈摇晃的吊篮里,利用身高的优势,一把将那个快要转过头去的兔子狠狠拽到了自己怀里!
然后。
他用那只带着战术手套、有些粗糙的狐狸爪子,用力地、毫不留情地——
摁住了朱迪那双长长的大耳朵,将它们死死地折叠起来,压在她的脑袋两侧。
物理屏蔽。
紧接着,林谎低下了头,把他那毛茸茸的嘴巴凑到朱迪的头顶,整个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听我说!那是假的!”
林谎的声音不再慵懒,而是带上了一丝严厉的低吼,通过颅骨的震动,直接传导进朱迪的大脑:
“想想我们在哪!我们在几百米的高空!这里只有毒气和那只发霉的大猫!”
“你的老爸不在这里!他正在乡下安安稳稳地种胡萝卜!”
然而,规则的侵蚀比想象中更顽固。
怀里的朱迪依然在挣扎,她的指甲无意识地在林谎的衬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嘴里还在发出梦呓般的低语:“不……我要回家……太累了……让我回家……”
那个声音的模仿还在继续,甚至开始变本加厉:
“朱迪,你不乖了吗?转过头来看看爸爸啊……”
就在朱迪的脑袋又要因为这股力量强行扭转的时候。
“够了!!”
林谎彻底怒了。
这不仅是为了救朱迪,更是一种对于这种玩弄人心手段的极度厌恶。作为一只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狐狸,他最恨这种虚假的温情。
他松开一只手,猛地摘下自己的墨镜,然后——
双手捧住朱迪的脸,强迫她抬起头,让那双已经快要失去焦距的紫色眼睛,正对他那双深邃、冰冷却又透着唯一真实的狐狸眼。
“听着,蠢兔子。”
“这个世界上想害你的人有很多,想吃你的怪物在排队。”
“如果他们叫你,那是想让你死。”
林谎深吸一口气,突然露出了那个招牌式的、坏坏的、却又无比让人安心的痞笑: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声音是让你活着的。”
“那就是叫你‘萝卜头’的那个混蛋声音。”
“现在……”
林谎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一把利刃切断了那些幻觉的丝线:
“看着我!别看后面!别看下面!只准看我这张脸!”
“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听懂了吗?!”
Carrots(萝卜头)。
这个特殊的、独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称呼,就像是一个最高权限的指令,瞬间击穿了那些虚假的温情幻象。
那些乡村的呼唤声,在那一刻仿佛变成了刺耳的噪音。
朱迪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眼中的迷茫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后怕后的清明。
她看到了。
在她面前的不是什么乡下的父亲,而是一张满是雨水和汗水,表情凶狠却又透着焦急的狐狸脸。
而他的爪子,正死死地护住她的后脑勺。
“尼……尼克。”
朱迪大口喘着粗气,那种脖子快要被拧断的幻痛让她冷汗直流:“我……我听到了……但是……”
“闭嘴,别说话。”
林谎并没有放开她,而是依旧维持着那个保护的姿势,眼神冷冷地扫向头顶那个穷追不舍的黑影。
规则的“回头杀”被破了。
这也就意味着,那个一直在戏耍猎物的捕食者,终于要失去耐心了。
“吼——!!!”
上方的曼恰斯发出一声恼羞成怒的咆哮。它不再模仿声音,而是身体猛地蜷缩,像是一颗黑色的炮弹,准备直接从钢缆上扑下来,砸穿这个摇摇欲坠的吊篮!
与此同时。
前方那厚重的绿色瘴气突然消散。
吊篮到了尽头。
但等待他们的不是什么终点站,也没有任何着陆平台。
钢缆在这里突兀地截断了。
下方,是一片隐藏在茂密雨林中的、巨大而平整的——金属穹顶。
或者说,那是嵌入山体的某个秘密基地的“屋顶”。
因为撞击力度过大,穹顶上方的一个通风口栅栏早已在刚才的滑行中被撞开了。
“警官,你买保险了吗?”
林谎看着那个急速逼近的黑影,又看了看下方那个黑漆漆的通风口洞穴,嘴角微微抽动。
朱迪摇了摇头,握紧了手里的电击枪:“这种时候了还贫嘴?”
“那就好,我也没买。”
林谎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脚踹在了吊篮那早已腐朽的底部铁板上。
“咣当!”
锈蚀的底板瞬间脱落。
就在曼恰斯那致命的黑爪拍碎吊篮顶棚的一瞬间——
两个人像两块石头一样,从吊篮底部的破洞里漏了下去。
“这次换你垫底了!萝卜头!”
伴随着林谎那有些失真变调的喊声,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精准(或许也不那么精准)地砸进了那个通往未知的、散发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漆黑洞口之中。
“砰!”
吊篮在他们头顶被曼恰斯彻底撕成了碎片,化作漫天铁屑。
那只恐怖的黑色猎手趴在断裂的钢缆尽头,盯着那个深不见底的通风口,发出了一声不甘的低吼。
它无法进入那里。
因为那里是……禁区。
一个连它身上那个“花”都感到畏惧的——真正的制造者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