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热河避暑山庄的天,阴得能挤出水来。
烟波致爽殿里的哭声刚歇下去没多久,又被一阵压抑的抽泣声填满。咸丰皇帝的遗体已经被擦洗干净,换上了明黄色的龙袍,安放在大殿中央的灵榻上,周围摆满了白色的挽帐,烛火摇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看着既凄凉又诡异。
小载淳穿着一身孝服,被嬷嬷紧紧拉着,站在灵榻前。他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泪痕,刚才哭哑了嗓子,现在只能小声地抽噎着。他还是不太明白 “驾崩” 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父皇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他,再也不会问他读书怎么样,再也不会听他说要打败洋人的话了。
“殿下,该举行继位大典了。” 肃顺走到小载淳身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时候的肃顺,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没合眼。可他脸上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还有一丝隐藏不住的野心 —— 咸丰走了,八大臣辅政,他就是朝堂上最有权势的人了。
小载淳被肃顺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嬷嬷身后躲了躲。他有点怕这个总是板着脸的叔叔,尤其是上次看到他跟娘吵架的样子,更是让他心里发怵。
“肃大人,皇子还小,刚经历丧父之痛,继位大典能不能缓一缓?” 懿贵妃走了过来,她也穿着一身素服,脸上带着泪痕,可眼神里却透着一股韧劲。
自从咸丰驾崩,她就没怎么合过眼,一边要照顾小载淳,一边要应付顾命八大臣,还要偷偷跟北京的奕訢联络,脑子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刻也不敢停。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儿子能不能顺利继位,能不能保住性命,全看她这一步走得对不对。
肃顺皱了皱眉,说:“圣母皇太后,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遗诏已立皇子为太子,早日继位,才能稳定朝野人心,安抚天下百姓。”
他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其实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 早点让小载淳继位,八大臣就能名正言顺地执掌朝政,把权力牢牢抓在手里。
慈安皇后也走了过来,她的脸色苍白,声音带着颤抖:“肃大人说的是,可皇子毕竟才五岁,这么大的仪式,他怕是承受不住。”
“皇后娘娘放心,臣等会安排妥当,不会让殿下太过劳累。” 肃顺说着,朝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很快,太监们就抬着一套缩小版的龙袍走了过来。这套龙袍跟咸丰穿的一模一样,明黄色的面料上绣着九条龙,缀着密密麻麻的珍珠和宝石,看着就沉甸甸的。
小载淳看着那套龙袍,心里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他以前见过父皇穿龙袍的样子,觉得特别威风,可现在让他自己穿,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殿下,该换龙袍了。” 嬷嬷轻声说,伸手想帮他脱孝服。
小载淳往后一缩,摇了摇头:“我不穿,我要穿孝服,我要陪父皇。”
“放肆!” 肃顺的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殿下已是太子,即将登基为帝,岂能任性?穿龙袍是天意,是先帝的遗愿,你必须穿!”
小载淳被他吼得一哆嗦,眼圈又红了,眼泪差点掉下来。懿贵妃赶紧把他搂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背,轻声说:“淳儿,听话,穿上龙袍,你就是皇帝了,父皇在天上看着你呢,他希望你做个好皇帝。”
慈安皇后也柔声劝说:“淳儿,穿上吧,这样父皇才能安心。”
小载淳看着娘和皇后娘娘的眼睛,又看了看灵榻上父皇的遗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嬷嬷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帮他换上龙袍。
龙袍太重了,压得小载淳有点喘不过气,领口的珍珠硌得他脖子疼,可他不敢说话,只能乖乖地站着。他觉得,这龙袍不是威风,而是枷锁,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继位大典就在烟波致爽殿举行,一切从简,却依旧透着皇家的威严。
八大臣跪在最前面,后面是行宫的官员、太监和宫女,所有人都低着头,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震得大殿嗡嗡作响,小载淳被这阵仗吓傻了,站在龙椅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懿贵妃在旁边悄悄推了他一下,小声说:“淳儿,坐上龙椅。”
小载淳这才慢慢爬上龙椅,龙椅太高太大,他坐上去,脚都碰不到地面,只能紧紧抓住扶手,身体微微发抖。
“众卿平身。” 肃顺上前一步,高声说道,然后转过身,对着小载淳行了个大礼,“臣等恭请皇上颁诏,昭告天下。”
早就准备好的诏书被呈了上来,上面写着立载淳为帝,由八大臣辅政,尊慈安为母后皇太后,懿贵妃为圣母皇太后。小载淳根本看不懂上面的字,只是按照懿贵妃事先教他的样子,点了点头,说:“准奏。”
声音小小的,带着点颤音,一点也没有帝王的威严,反而透着一股可怜劲儿。
可没人敢笑,所有人都低着头,恭敬地听着。
大典结束后,小载淳被嬷嬷从龙椅上抱下来,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脱掉身上的龙袍,却被懿贵妃拦住了。
“淳儿,以后你就是皇帝了,要习惯穿龙袍。” 懿贵妃摸了摸他的头,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 有欣慰,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
小载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看着眼前这些跪着的人,看着肃顺那张严肃的脸,看着娘和皇后娘娘担忧的眼神,突然觉得,做皇帝一点也不好玩,还不如以前在园子里抓兔子、跟先生读书自在。
当天下午,咸丰驾崩、载淳继位的消息,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遍了全国。
北京的官员们接到消息,有的悲伤,有的焦虑,有的则在暗中盘算着自己的前程。恭亲王奕訢接到消息后,心里又喜又忧 —— 喜的是咸丰走了,他终于有机会摆脱被排挤的命运;忧的是肃顺等人掌权,自己能不能斗得过他们,能不能顺利和懿贵妃联手。
南方的曾国藩、李鸿章等人接到消息后,一边上表恭贺新帝登基,一边加紧了对太平天国的进攻。他们知道,新帝年幼,朝政不稳,只有尽快平定叛乱,才能保住大清的江山,也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洋人那边也得到了消息,他们静观其变,等着看大清的新朝廷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满足他们的要求。
而热河行宫这边,气氛越来越紧张。
顾命八大臣以 “辅佐新帝” 为名,开始全面接管朝政,所有的奏折都要先经过他们批阅,才能呈给小皇帝;所有的政令都要由他们拟定,再让小皇帝盖章生效。小载淳完全成了一个傀儡,每天只是坐在龙椅上,听着八大臣议事,然后按照他们的意思点头、盖章。
懿贵妃看着这一切,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和儿子迟早会被肃顺等人架空,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她必须尽快行动,和奕訢联手,除掉这八个绊脚石。
可她现在没有实权,只能暂时隐忍。她每天依旧扮演着 “贤妻良母” 的角色,照顾小载淳的饮食起居,陪着他读书,暗地里却通过心腹太监,不断给奕訢传递消息,商量着回京后的行动计划。
慈安皇后则每天沉浸在悲伤中,很少过问朝政。可她也看出来了,肃顺等人太过专权,懿贵妃野心勃勃,小皇帝处境艰难。她手里握着咸丰的密诏,心里很矛盾 —— 她不想伤害懿贵妃,可也不想让小皇帝受到伤害,更不想让大清陷入内乱。
小载淳每天的生活,除了读书,就是参加各种繁琐的仪式。他听不懂大臣们在说什么,也不明白那些奏折上写的是什么,只是觉得每天都很累,很无聊。他想念父皇,想念以前在紫禁城里的日子,甚至想念那些被他扔在一边的玩具。
有一次,他趁嬷嬷不注意,偷偷跑到咸丰的灵榻前,趴在灵榻上小声哭着说:“父皇,我不想做皇帝了,做皇帝一点也不好玩,我想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他的哭声被懿贵妃听到了,懿贵妃走过来,把他搂在怀里,眼泪也掉了下来:“淳儿,娘知道你苦,可你没得选。你是大清的皇帝,你必须撑下去,娘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
小载淳靠在娘的怀里,哭得更伤心了。他不知道,娘说的 “保护”,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需要经历怎样的血雨腥风。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这个阴沉沉的日子,注定要被载入史册。
这一天,咸丰皇帝龙驭上宾,结束了他无奈又悲凉的一生;这一天,五岁的载淳登上了大清的龙椅,成为了同治皇帝,开始了他傀儡又坎坷的帝王生涯;这一天,权力的天平开始倾斜,一场惊心动魄的权力斗争,即将在回京的路上,在紫禁城的深处,正式拉开序幕。
热河的风,依旧吹着,带着湿冷的气息,像是在预示着这场斗争的残酷。而那个坐在龙椅上、还在想念父皇的小皇帝,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这场斗争中最重要的棋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被牢牢地掌控在别人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