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躺在床上，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他想起了一年前的自己，那个刚走出校门、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年轻人。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内卷”，不知道什么叫”35岁危机”，不知道985的毕业证在就业市场上，有时候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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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7月15日，广州**
林牧站在镜子前，第三次调整领带的角度。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面试，面试的公司叫”绿野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岗位是”农业技术专员”。这个岗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农业资源与环境专业,对口工作，月薪标注的是6000-8000，还有五险一金。
简直完美。
“牧哥，你这是去面试还是去相亲啊？”室友张浩斜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烟，笑眯眯地看着他。
“第一次面试，紧张。”林牧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我这样可以吗？”
“行了行了，你穿个西装打个领带，比我见过的任何新郎都正式。”张浩走过来，帮他把领带扯直了一点，”放轻松，985的毕业证，还怕找不到工作？”
是啊，985的毕业证。
林牧看着桌上那本红色的毕业证书，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感。他是从小县城考出来的，全县第二名，父母脸上贴了多少光？高中老师把他当典型案例，在每一届新生面前讲：”你们看林牧，从咱们县城考进全国前二十的大学，你们也可以！”
四年寒窗，他拿过奖学金，发表过论文，参加过大学生创新创业比赛拿了省二等奖。虽然农业专业不算热门，但他相信，凭自己的实力，找个好工作不成问题。
“走了走了，别照了，帅哥。”张浩催促道，”别迟到了。”
林牧深吸一口气，抓起公文包，大步走出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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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上，林牧拿出手机，又一次查看那份招聘信息。
**绿野农业科技有限公司**
**招聘岗位**：农业技术专员
**岗位职责**：
1. 负责农业技术推广和培训
2. 协助农户解决种植中的技术问题
3. 收集市场信息，撰写技术报告
4. 配合公司开展农业科技项目
**任职要求**：
1. 本科及以上学历，农学、植保、土壤等相关专业
2. 热爱农业，有志于农业科技推广事业
3. 具备良好的沟通能力和学习能力
4. 能适应出差
**薪资待遇**：6000-8000元/月，五险一金，周末双休
林牧把这段文字读了不下十遍。每一条要求他都符合，甚至超标。他本科学的就是农业资源与环境，毕业论文写的是《缅国地区土壤改良技术研究》，拿了优秀。他不怕出差，甚至期待能去农村，去田野，去真正需要农业技术的地方。
“这工作简直就是为我准备的。”林牧在心里默默念叨，”一定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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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农业科技有限公司位于广州天河区一栋老旧的写字楼里。电梯门打开，林牧看到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和墙上斑驳的油漆，心里咯噔一下。
这…和想象中的”科技公司”有点不一样啊。
他找到1208室，门上贴着一张A4纸：”绿野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打印出来的黑体字，连个logo都没有。
林牧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粗嘎的声音。
推开门，林牧看到一个约四十平米的办公室，摆着七八张办公桌，但只有三个人。最里面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正叼着烟看电脑。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林牧。”林牧礼貌地说。
男人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哦，农业技术专员那个？坐。”
林牧坐在男人对面的椅子上，递上简历。
男人接过简历，扫了一眼：”985的？华南农业大学？”
“是的。”林牧点头，”我学的是农业资源与环境，对农业技术推广很感兴趣。”
“嗯。”男人把简历放在一边，也没细看，”小林啊，我先跟你介绍一下我们公司。我们绿野农业科技,主要做农资销售，化肥、农药、种子这些。你要是来我们这里,主要工作就是跑市场,去农村找农户，推销我们的产品。”
林牧愣了一下：”推销？招聘信息上写的是技术推广啊。”
“技术推广也是推广嘛,你得先把产品卖出去，才能推广技术。”男人弹了弹烟灰,”你没做过销售吧？”
“没有。”林牧老实回答。
“那你得学。”男人靠在椅背上，”农业这一行，技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说会道，能让农民相信你。你一个大学生，人家农民信你吗？你说土壤改良，人家听得懂吗？所以啊,你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话，告诉他们：用我们的肥料，亩产能增加多少；用我们的农药，虫害能减少多少。这才是实在的。”
林牧皱起眉头：”可是…如果产品效果不好呢？”
“怎么会不好？”男人笑了,”我们的产品都是正规厂家的，有质检报告。只要你会说，肯定能卖出去。”
“那薪资待遇…”
“底薪四千，试用期三千五。”男人打断他，”提成按销售额算，卖得多拿得多。我们这儿有人一个月能拿两万呢。”
林牧心里一沉。招聘信息上明明写的是6000-8000，怎么变成了底薪四千？
“可是招聘信息上写的是6000-8000啊。”他忍不住说。
“6000-8000是综合收入，底薪加提成。”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要是能干，月入过万都没问题。我们这儿不养闲人，干得好就拿得多，干不好就拿底薪。很公平。”
公平吗？
林牧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这个简陋的办公室，看着墙角堆着的一箱箱化肥样品，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五险一金有吗？”
“转正之后有。试用期没有。”
“试用期多久？”
“三个月。表现好可以提前转正。”
林牧沉默了。
这和他想象中的工作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自己会在实验室里做土壤检测，会在田间地头指导农民科学种植，会用自己四年学到的知识真正帮助农业发展。
可现实是：他要拎着化肥样品，挨家挨户敲农民的门，说服他们掏钱买产品。
这和推销员有什么区别？
“小林，你考虑得怎么样？”男人看着他，”我跟你说实话,现在找工作不容易，尤其是农业专业的。我们公司虽然小，但是正规,有发展前景。你要是觉得合适，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林牧深吸一口气：”我…我能再考虑考虑吗？”
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考虑？考虑什么？你是985的,还看不上我们这种小公司？”
“不是…我只是…”
“行了行了。”男人挥挥手,”你要是看不上就算了,我们也不缺人。你慢慢考虑吧。”
说完，他重新低头看电脑，显然是下了逐客令。
林牧站起身，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他想解释，想说自己不是看不上，只是这和预期不符。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拿起公文包，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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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写字楼，广州7月的阳光火辣辣地烤在身上。林牧站在路边，扯掉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失败了。
第一次面试，失败了。
他掏出手机，看着那条招聘信息，突然觉得那些文字是那么讽刺。”农业技术推广”——说得多好听，实际上就是推销化肥。”6000-8000元”——实际上底薪才四千，试用期更少。”周末双休”——鬼知道跑业务能不能双休。
林牧想起辅导员在毕业典礼上说的话：”同学们，你们是985的毕业生,是天之骄子，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未来？
林牧苦笑。
也许未来确实属于他们，但现在，他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手机响了，是妈妈打来的。
林牧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牧牧，面试怎么样？”妈妈的声音里满是期待。
“还…还行。”林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他们说要再考虑考虑，过几天给我答复。”
“那肯定是有戏！”妈妈高兴地说，”我就说我儿子这么优秀，肯定能找到好工作。你爸还跟邻居说了，说你在广州找到工作了，月薪八千呢！”
林牧的心一紧：”妈，你别到处说啊，还没确定呢。”
“哎呀，没事，肯定能成的。”妈妈笑着说，”你好好表现，争取早点转正。妈妈等着你的好消息。”
挂断电话，林牧看着手机屏幕，眼眶有些发热。
他想起父母为了供他上大学，省吃俭用了四年。父亲在工地上搬砖，母亲在服装厂做工，每个月给他打生活费从来没有少过一分钱。
他们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希望他能过上体面的生活。
可是现在…
林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没关系，这只是第一次面试。”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肯定还有更好的机会。我是985毕业的，怕什么？”
他打开招聘软件，开始浏览新的职位信息。
屏幕上，一条条招聘信息滚动着。每一条看起来都那么诱人，每一条都承诺着美好的未来。
林牧一条条地投递简历。
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漫长求职路的开始。
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会经历更多次这样的失败，会见识更多比这更离谱的公司，会遭受更多比这更屈辱的对待。
但那时候的林牧不知道。
那时候的他，还抱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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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2024年7月**
林牧从回忆中醒来，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
整整一年，他从广州到深圳，从深圳到东莞，从东莞又回到深圳。他投了上百份简历，参加了几十场面试，每一次都抱着希望去，失望而归。
那个第一次面试时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蓬头垢面、睡在隔断间、存款只剩两千多的失败者。
林牧闭上眼睛。
他突然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本书，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面有一句话：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他铭记了什么？
铭记了无数次的失败，铭记了无数次的屈辱，铭记了这个社会对普通人的冷漠和残酷。
但他也铭记了一件事：**他曾经有过梦想。**
那个梦想，是在大学时，在田间实习时产生的。他看着广袤的农田，看着辛苦劳作的农民，想着：如果能用科学技术帮助他们，让他们种地更轻松、收成更好，那该多好。
那时候他觉得，这就是他学农业的意义。
可现实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幼稚的梦。
这个社会需要的不是理想主义者，而是愿意为老板创造价值的工具人。
但是…
林牧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逐渐泛白的天空。
但是，如果这个社会不需要他，那他为什么不能建立一个新的社会？
一个需要技术的社会，一个需要理想的社会，一个需要像他这样的人的社会。
凌晨五点，林牧坐起身，打开电脑。
他创建了一个新的文件夹，命名为：**乌托邦计划**。
然后，他开始搜索。
搜索海外土地租赁信息，搜索农业技术资料，搜索可再生能源方案，搜索社区货币案例…
天光渐亮。
林牧的眼神越来越坚定。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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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