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宫门前停稳。
萧绝率先下车，他身形高大，玄色王袍在晨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周围的禁卫军感到了压力。
他回身，伸出手。
苏洛洛扶着他的手臂，弯腰走下马车。
她今日的天青色长裙，在阳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袖口与领口的银线祥云若隐若现。
她一出现，周围那些等待入宫的官员家眷，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就是那个摄政王从江南带回来的商女？
容貌气度，竟没有半分传闻中的俗气。
接着，萧明轩从车里探出头，苏洛洛顺势将他抱了下来。
孩子身上是牙白色的同款衣衫，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领口袖口同样是银线祥云。
一大一小，就这么并肩站着。
无需任何言语，那种天然的亲近感，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一种宣告。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响成一片，无数道目光，或探究，或嫉妒，或不屑，全都汇聚在苏洛洛身上。
萧绝仿佛没有察觉，只对身侧的两人说了一句。
“跟上。”
Cining Palace，宫宴早已布置妥当。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熏香袅袅，宫乐悠扬。宗室重臣，内外命妇，已经按照品级坐了大半。
当殿外的太监高声唱喏“摄政王殿下到，小世子到”，殿内的乐声都为之一顿。
所有人齐刷刷地望向殿门。
萧绝领着两人走了进来。
他神情淡漠，强大的气场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
而他身侧的苏洛洛，牵着萧明轩，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座的王公贵族，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
人们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来回打转。
特别是苏洛洛和萧明轩那身别致的衣裳，让在场的女眷们都看直了眼。
“那就是苏洛洛？”
“看着不像商贾之女啊。”
“衣服真好看，没见过这种款式。”
林嫣儿坐在席间，手中的酒杯几乎要被捏碎。她看着那个在万众瞩目下依旧从容的女人，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一个商女，凭什么？
凭什么能站在摄政王身边，凭什么能得到那么多关注？
太后被宫人搀扶着，从内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皇帝今日龙体欠安，特命哀家来主持这场家宴，诸位不必拘礼。”
众人起身行礼。
萧明轩在苏洛洛的示意下，从她身后走出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太后面前，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巧的佛手玉雕，高高举起。
“皇祖母，这是小宝送给您的礼物。”
太后一愣，随即笑开了花，让身边的嬷嬷接过来。
“哎哟，我们小宝长大了，都知道孝敬皇祖母了。”
她拿起玉雕细看，玉质温润，雕工虽谈不上大师手笔，却有种别样的拙朴可爱。
“这礼物真好，皇祖母喜欢。是你自己挑的吗？”
萧明轩看了苏洛洛一眼，大声说：“是洛洛教我，要孝敬皇祖母。礼物是洛洛帮我准备的，她说，心意最重要。”
太后看向苏洛洛，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满意。
“你有心了。”
苏洛洛欠身行礼：“太后谬赞，是小世子一片孝心。”
一番互动，气氛融洽。
宴会正式开始，歌舞升平。
林嫣儿终于找到了机会，她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站起来，走向苏洛洛那一席。
周围的贵女们都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妹妹可是从江南来的苏洛洛？”林嫣儿的声音娇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苏洛洛放下筷子，抬头看她。
“我是苏洛洛，不知姐姐是？”
“我是吏部侍郎府的林嫣儿。”林嫣儿故作亲热地坐到她旁边，捂着嘴轻笑，“哎呀，早就听闻苏妹妹大名了。听说你家的丝绸生意遍布天下，真是了不起。不像我们这些人，只懂得些诗词歌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这话一出，周围几桌的女眷都轻笑起来。
明着是夸赞，实则是在讽刺她出身商贾，满身铜臭，与她们这些吟诗作对的贵女格格不入。
萧明轩有些不安地拉了拉苏洛洛的袖子。
苏洛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微笑，看向林嫣儿。
“林姐姐过奖了。诗词歌赋是风雅之事，妹妹愚钝，确实不懂，自愧不如。”
她先是顺着对方的话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林嫣儿眼中的得意更盛，正要继续开口。
苏洛洛话音不停，继续说道：“我只是想着，将士们在边关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朝廷各项开支巨大，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若是能多赚一些，便能多纳些税。国库充盈了，将士们的粮饷军备就能更充足一些。这也算是我们商贾，为国分忧的一种方式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附近几桌。
原本带着看戏神情的几位大臣，听了这话，不由得正色起来。
将个人商贾之事，瞬间与家国天下联系在一起。
这格局，这气度，哪里像一个普通的商女？
林嫣儿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她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被对方借力打力，反将了一军。
她身旁的一位黄衣贵女立刻出来解围。
“苏妹妹真是心怀天下，我等佩服。不过今日是宫宴，不谈国事。听闻江南女子多才情，不知苏妹妹可否为我们抚琴一曲，也让我们见识一下江南女子的风采？”
这个问题更加直接。
这是要逼着苏洛洛当众出丑。
一个整日与算盘打交道的商女，怎么可能会懂琴棋书画这种雅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苏洛洛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萧绝端着酒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半分要插手的意思。
他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苏洛洛迎着众人的目光，坦然地摇了摇头。
“让各位姐姐失望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窘迫，反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琴棋书画，我一窍不通。平日里打交道的，只有算盘和账本。我的手习惯了拨打算盘珠子，怕是会污了姐姐们的耳朵，也玷污了这等雅物。”
她说完，还带着歉意地笑了笑。
如此坦荡的承认，反而让准备看好戏的众人愣住了。
不遮掩，不辩解，就这么直接承认自己不会。
这种坦诚，非但没有让她显得粗鄙，反而让人觉得真实，磊落。
那位黄衣贵女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说她没才华？她自己都承认了。
说她配不上摄政王？可她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却又是许多贵女都学不来的。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
林嫣儿看着苏洛洛那张平静美丽的脸，心中的嫉妒和恨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言语上的交锋，她竟然两次都落了下风。
她不甘心。
她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了乖乖坐在苏洛洛身边，小口吃饭的萧明轩身上。
一个恶毒至极的念头浮上心头。
她站起身，不再理会苏洛洛，而是转向了上首的太后，屈膝行了一礼。
“太后娘娘。”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故作的天真和好奇。
“臣女看苏妹妹对小世子真是关爱有加，两人站在一起，真像亲生母子一般。”
这话听起来是夸赞，但殿内聪明人都听出了不对劲。
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
林嫣儿仿佛没有察觉，继续说道：“臣女只是有些好奇，苏妹妹对小世e子如此关爱，不知在小世子心里，是更认苏妹妹这个娘亲呢，还是……还是更想念，已经故去的生母王妃呢？”
话音落下。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
宫乐声停了，舞女们停下了动作，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这个问题，太阴毒了。
它直接将一个年幼的孩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无论萧明轩怎么回答，都是错。
说认苏洛洛，那就是不孝，忘了生母。
说想念生母，那就是当众打了苏洛洛的脸，让她在宫宴上难堪至极，也证明了她的“关爱”一文不值。
更狠的是，这个问题是向太后提出的。
这逼得皇室必须表态。
所有人的目光，刀子一般，齐刷刷地射向那个小小的身影。
萧明轩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周围。
他不懂那些话里复杂的弯弯绕绕，但他能感觉到，气氛不对。
所有人都看着他，那目光让他害怕。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苏洛洛的衣袖，身体靠得更紧了。
萧绝手中的酒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砰”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那双看向林嫣儿的眼睛，已经没了半分温度。
林嫣儿被那道目光看得浑身一颤，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强撑着，维持着脸上的无辜，等待着那个孩子，给出那个能将苏洛洛彻底毁灭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