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学开学后，我爸提出让我用花呗垫付生活费，月底再转钱给我还。
但等到月底，他又为难地说工资没发，让我自己想办法。
我心急如焚，上网搜索花呗逾期的影响时，突然看到一个帖子。
【儿子上大学后学会和我顶嘴了，该怎么整治他？】
评论区有人支招：【简单，你别给生活费，让他用花呗。】
【相信我，等他月底需要还的时候你故意拖着，他绝对比狗都听话。】
1
给表姐打扫完出租屋，我满身疲惫地回到宿舍。
中午，我问我爸要钱还花呗，他吞吞吐吐地说手上钱不够。
让我去给在同一城市上班的表姐打扫屋子，大伯会按市场价算一百，他差不多就能凑够转给我了。
虽然心里极度抗拒，但没办法，我还是打车跨越半座城市去给表姐收拾了半个月没打扫的屋子，扔半个月没扔的外卖盒。
回到宿舍，我问我爸什么时候把钱转给我，可他再次闪烁其词。
我心里没来由地恐慌。
前天，他说不急。
昨天，他说再等等。
今天又是如此，离还花呗还有两天。
我咬牙，上网搜索花呗逾期有什么后果，没想到一条帖子进入视线。
【儿子上大学后学会和我顶嘴了，该怎么整治他？】
我下意识点进去。
博主表示儿子一直很乖巧听话，但去异地上大学后心变野了，居然和他顶嘴，想让儿子给自己道歉，该怎么办？
有个叫“孤狼”的网友支招：【简单，你别给生活费，让他用花呗。】
【相信我，等他月底需要还的时候你故意拖着不给钱，他有求于你，绝对比狗都听话。】
下面有几百条人骂他。
【你养孩子还是养狗呢？】
【没钱养孩子当初怎么不花几块钱买个套？】
【这么对孩子也不怕哪天他直接跳了。】
而那个叫“往事随风”的博主却在认真询问：【这办法真的管用吗？】
孤狼：【当然，我从大一就这样对我儿子，现在都大四了，不敢对我说半个不字。】
【没有经济能力的小孩子最好管了，你现在不拿捏他，等他能赚钱了就来不及了。】
【拿跳楼威胁谁呢？你越当回事他越嚣张，当父母的还能让孩子骑头上去？】
【他要真敢跳就说明不配做我的孩子，等他死了我一定把他的骨灰撒进化粪池。】
这番话简直触目惊心，让人直呼禽兽。
我不免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心生同情。
但明显往事随风深以为然，还点了个赞。
之后两人就没再交流了，只有一批又一批的网友不断顶帖。
我看了看往事随风发帖时间，刚好是一个月前——我爸和我吵架的时间。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升起。
一个月前，我爸突然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手脚不干净，吃他的用他的还偷他的，以后就是吃牢饭的命，发泄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几经打听才从我大伯那才得知他新买的手表不见了，他一口咬定是我拿的。
可我一直待在学校，和家里相距一千多公里，手怎么可能伸那么长。
我既生气又屈辱，第一次不肯服软，而是据理力争，控诉我爸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我。
后来不知道我爸在哪里把手表找回来了，愧疚地给我道歉，说他误会我了。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感慨自己年纪大了，公司效益不好拖欠工资，让我生活费先用花呗垫着，等月底他再打钱给我还上。
他无奈落寞的语气犹如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上，让我被愧疚感淹没，所以我同意了。
没想到一个月到了，我问他要钱时他又三番四次改口。
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小康之家。
还有我妈当年的赔偿款，我爸说攒着给我上大学用，不至于连800块都拿不出来。
2
我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往事随风是我爸。
他对我虽然严厉，控制欲强，但也很爱我，就算吃一个月素也要给我报300一节课的补习班，没必要做这种事来害我。
可是……理智告诉我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发帖时间和博主ip都和我爸吻合。
我颤抖着手点开我爸的vx，试探着打字：【爸，再过两天我的花呗就逾期了，逾期会影响个人征信的。】
【你能不能先把这800转给我让我还上，要是家里实在困难，下个月生活费我找兼职自己赚好不好？】
可不知道我哪句话刺激到了他。
【程明轩，仗着自己年轻就动歪心思是吧？】
【我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
【不要老想着去做那些不正经的兼职，你能吃几年青春饭？】
【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对得起地下的你妈吗？！】
……
一句句刺眼的文字让我产生一种我爸在耳边歇斯底里咆哮的错觉。
我大脑嗡嗡作响，一阵气血上涌，差点晕倒在地。
他为什么会默认我要做的兼职就是不正经的？
一个爸爸这样说自己的儿子真的正常吗？
而且明明是他故意拿生活费控制我。
我也压不住火了：【那你让我怎么办？我手里没钱，拿什么还花呗？】
【我才刚上大学，不想背上老赖的称号！】
我爸：【我又没说不给你还，只是暂时有困难而已，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
【你一分钱不挣只知道张嘴要钱，以为我一个单亲爸爸供一个大学生很容易吗？】
深深的愧疚和自我厌弃再次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知道他养我不容易。
高考完，我找了个暑假工想给他减轻些压力。
可他知道后却嘲讽我脑子笨，只会给老板添乱，闯了祸还得他替我擦屁股。
我极力解释老板夸我手脚勤快，很喜欢我。
我爸当时看我的眼神就不对了，但没再多说什么。
可第二天我就得知他腿摔骨折了在医院。
就这样，我只得辞职回家照顾他。
大学我也想找兼职，可每天的课几乎都是满的，周末有时还有活动和实验。
我紧握着手机，陷入深深的无力中。
我爸又发来信息：【程明轩，你与其在这里为了800块钱跟我闹，不如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反省一下……自己？
我苦笑一声，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3
我没再回复他，而是将手机静音。
此刻只想放下和我爸的恩怨情仇、即将成为老赖的恐慌、以及身无分文的窘迫，爬上床好好睡一觉。
我希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这样我可以悄无声息地死去。
三个室友看出我的情绪不太对，都默契地放轻了动作。
我有些感动，但连张口说一句谢谢的力气都没有。
晚上，我做了各种各样的梦。
一会儿是小时候我犯错，我爸把我推出家门，骂我有本事别花他钱别住他家，我赌气真要走，他又拉住我让我把命还给他。
一会儿是去动物园，他问我笼子里是什么动物，我只说出了猩猩而没说出具体的界门纲目科属种，他就拉下脸说他花钱是带我来学知识的，不是娱乐的。
一会儿是在街上遇到知识采访，他非推我上台参加，我答不上来他觉得丢脸，就混进人群里装不认识，丢下我自己偷偷回家了。
等我被好心叔叔送回去，他叉着腰骂别人多管闲事，又嘲讽我脸皮厚还知道回家。
一会儿又是我正在大学的教室上着课，有人突然冲进来叫我还钱，同学和老师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
这一夜睡得格外疲惫。
可再睁开眼，末日没来，800的欠款仍旧如同一把尖刀悬在我头顶，只等时间一到就狠狠落下。
说来讽刺，我竟然连个能借800块的亲戚或朋友都没有。
只要我向亲戚开口，我相信下一秒这件事就会传到我爸耳朵里。
而朋友，中学时我爸要求我一周只能一次洗头洗澡，不然会浪费学习时间……
手机亮了下，是花呗发来提醒明天准时还款的短信。
而那个帖子，也更新了。
往事随风回复孤狼：【我用了你的办法，这两天我叫他干嘛就干嘛。】
【他从小就膝盖软骨头贱，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求我的。】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我轻笑一声，最后一次软下膝盖，平静地发去vx：【爸，到底我怎样做你才能给我钱？】
那边很快回复，仿佛就等着我低头。
【你手写5000字检讨，再录个半小时视频好好反省一下你那天为什么吼爸爸，并保证再也不犯偷东西的老毛病，爸爸满意了就给你钱。】
偷东西的老毛病？
我眼眶一酸。
小学寒假，我自己大意摔伤膝盖，是老师带我去诊所上药并垫付药费。
回家后我找我爸要20块想还回去，他却恶狠狠地说一个小伤口上什么药，这钱就该老师出。
我无地自容，经历一番心理斗争后擅自在他钱包里拿了20。
没想到被他当场抓住。
我不仅没还老师钱，之后逢年过节他还把这件事当谈资讲给亲戚听。
自此，家里什么东西找不到了，他就骂我老毛病又犯了。
而那些亲戚家里东西不见，他们就会回想我哪天去做过客，然后给我爸打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回去。
我懒得再挣扎，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把他拉进黑名单。
欠钱还不上的极度恐慌让我胃部产生痉挛，冲到厕所一阵狂呕。
可呕出来的只有苦水。
我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青黑的眼圈，开始思考两天的时间去哪里筹800块钱。
4
恰逢周末，室友还在睡觉，我轻手轻脚地出门。
时间还太早，我循着街上店铺贴的招工广告一家家看过去，越看心越凉，兼职日薪最高也不超过80。
要在两天内凑齐800根本不可能。
而我的家庭情况也不符合学校补助申请的条件。
可没时间多想了。
我走进一家快餐店，询问老板是否接受学生兼职。
老板上下打量我一眼，看穿我的窘迫，欣然同意。
我让自己完全沉浸在忙碌中，连饭都顾不得吃，刻意忽视头顶那个仿佛大山压顶的数字。
晚上九点回到宿舍，我察觉到室友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可我实在太累了，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所以没太在意。
我把从快餐店打包回来的饭菜三两口塞进空荡荡的胃里，饥饿感才排山倒海地涌来。
手机突然响了。
是我爸的电话。
他大概悠然自得地等了一天我的检讨和忏悔视频，结果没等到，给我发消息才发现被拉黑了。
我麻木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把震动调成静音，拖着沉重的双腿去洗漱，好应对明天的工作。
洗漱完回来，我爸的电话停了，变成源源不断的短信。
【程明轩你翅膀硬了，跟我耍什么脾气？！】
【看来是我给你好脸色给多了，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早知道你是个白眼狼当初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掐死！】
可往日那些恶毒的诅咒再也掀不起我内心的一丝波澜。
……
第二天我同样早的出门，同样晚的回来。
即便刻意不去想，可该来的还是会来。
离最后还款时间还有四小时。
看着手机余额里的160，我整个人陷入了手脚僵直发麻的状态。
我在椅子上一直坐到熄灯，坐到室友洗漱完上床，久久未动。
我爸从早到晚发信息控诉了我一天，我始终不理不睬。
最后他没有办法，继续去那个帖子里求助孤狼：【这个方法不太管用啊！】
【我儿子的花呗今晚就要逾期了，可他把我拉黑了，我说什么都不回我。】
孤狼：【忍住，这个时候拼的就是谁心狠，你要是现在低头就前功尽弃了，以后永远都得低头。】
往事随风：【可我培养他不容易，万一他真逾期了会不会对他以后工作有影响啊？】
孤狼：【有得必有失，进不了大公司，他正好可以回小城市找份工作待在你身边啊。】
【而且现在的小孩子脸皮薄，干脆你就闹大……】
我正好奇我爸要怎么闹大，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几个班委和辅导员气喘吁吁站在门外。
“程明轩在寝室吗？”
“他爸说联系不上他！”
“还说他偷别人东西欠了钱，在外面做不正经的兼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