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还愣着干什么?上台!”
主席台上,二长老不带一丝感情,甚至还夹杂着几分不耐烦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一般,再次响起。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穿过人群,死死地锁定在苏澈的身上,仿佛在说:别磨蹭了,赶紧上来丢人。
苏澈心中长叹一声。
躲是躲不过去了。
他拍了拍旁边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家丁苏平的肩膀,示意他安心,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硬着头皮,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从演武场的边缘,到中央的擂台,不过短短数十步的距离。
但苏澈感觉,自己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视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鄙夷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快看快看,那个废物出来了!”
“啧啧,都十八岁了,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连一丝元气波动都没有。”
“真不知道家主是怎么想的,还让他待在族里,这不是纯纯的给我们苏家抹黑吗?”
“小声点!小心被他听见!”
“听见又怎么样?一个连剑都握不稳的废物,难不成还敢还手?”
议论声虽然刻意压低了,但还是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苏澈的耳朵里。
苏澈面无表情,内心却在疯狂吐槽。
“喂喂喂,你们说话的声音能不能再大点?我怕有些耳朵不好的人听不见。”
“还有你,说我病怏怏的那个,你行你上啊!天天待在阴暗潮湿的墓地里,你能面色红润?”
“抹黑?我一个月都难得出一次门,我怎么抹黑?用我这身帅气吗?”
他一边在心里怼天怼地,一边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缓缓走上了擂台。
他衣着朴素,神情淡然,与周围那些衣着光鲜、神情激动的同辈们,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显得格格不入。
仿佛他不是来参加祭剑大典的,而是来逛自家后花园的。
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主席台上的二长老眉头皱得更紧了。
“哼,烂泥扶不上墙!”二长老在心中冷哼一声。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例行公事地问道:“苏澈,你入无名剑冢已有三年,按照族规,今日需向家族汇报你一年来的进境。说吧。”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敷衍。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问了也白问。
一个剑脉闭塞的废人,能有什么进境?
大家都在等着看苏澈哑口无言,然后灰溜溜滚下台的笑话。
然而,苏澈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窘迫,反而煞有介事地歪着头,认真地思索了起来,那模样,仿佛真的在盘点自己一年来的“丰功伟绩”。
“进境啊……让我想想……”
他这副模样,让台下众人面面相觑。
“这废物在搞什么鬼?”
“装模作样!他能有什么进境?难道是拔草的速度变快了?”
就连主席台上的长老们,也都被他这番操作给搞得有些迷惑。
只有苏清雪,看着台上一脸“认真”的苏澈,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
他每次露出这种表情,就准没好事!
果然。
在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后,苏澈终于开口了。
他对着二长老,露出了一个无比诚恳的笑容,朗声回答道:“回二长老,弟子这一年来,收获颇丰!”
“哦?”二长老眉毛一挑,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台下的众人也全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个废物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
只听苏澈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道:
“首先,在工作方面,我把‘无名剑冢’东区那一百零八座墓碑,全都擦拭了一遍,保证锃光瓦亮,连只苍蝇落上去都得劈叉!”
“其次,在环境维护方面,我拔除了剑冢里新长出来的三百一十二种杂草,其中有毒的十七种,带刺的三十五种,我都已经分门别类,记录在册。”
“最后,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我还独立完成了三段因年久失修而快要倒塌的围墙的修补工作,为家族节省了一大笔维修开支!”
说完,他还一脸期待地看着二长老,仿佛在说:快!快夸我!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脸呆滞地看着台上一脸“求表扬”的苏澈。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
想过苏澈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想过他会随便编两句谎话糊弄过去。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理直气壮、如此详细地,汇报了自己一年的“杂役工作”!
而且,那语气,那神态,仿佛他完成的不是擦墓碑、拔草、砌墙,而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
这……这是什么脑回路?
寂静,持续了足足三秒。
三秒之后。
“噗——”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难以抑制的哄堂大笑,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演武场!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是在听祭剑大典,还是在听杂役管事的工作汇报?”
“神他妈苍蝇劈叉!这苏澈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佩剑吗?”
“三百一十二种杂草?记录在册?他怎么不去当个郎中?不,当个花匠也行啊!”
“人才!真是个人才啊!我们苏家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活宝!”
笑声、议论声、讥讽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毫不留情地拍打在每一个苏家人的脸上。
苏家子弟们一个个脸色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
这简直是苏家百年以来,最大的耻辱!
主席台上的长老们,脸色更是黑得像锅底一样。
二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在这片充满了快活空气的氛围中,一个极其不和谐、极其刺耳的笑声,显得尤为突出。
“哈哈哈哈哈哈!”
只见宾客席上,与苏家向来不和的“吴郡王家”少主王琅,正夸张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一边笑,一边指着台上的苏澈,对身边的人高声说道:
“你们听听!你们都听听!”
“苏家不愧是江南第一剑道世家啊!连一个守墓的杂役,都有一颗如此‘精益求精’的匠心!”
“擦碑!拔草!砌墙!这等深不可测的‘修为’,我王琅,自愧不如!佩服!佩服啊!”
他故意把“修为”两个字咬得极重,其中的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他身边的王家子弟们,也都跟着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王琅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所有苏家人的脸上。
原本还在嘲笑苏澈的苏家子弟们,此刻全都笑不出来了,一个个涨红了脸,对着王家众人怒目而视。
这是内部的笑话,现在却被外人拿来当众羞辱!
然而,他们却无法反驳。
因为,苏澈就站在台上,他就是苏家的人,他说的话,就代表了苏家的脸面!
苏清雪站在台下,娇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耻,而微微颤抖着。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她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刚刚因为击败对手、获得重赏而建立起来的所有骄傲和荣光,在这一刻,被苏澈那番话,以及王琅那刺耳的笑声,冲击得支离破碎,荡然无存!
她恨不得冲上台去,用剑鞘狠狠地抽醒苏澈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
然而,她不能。
她只能站在这里,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夹杂着嘲笑与同情的目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澈,却依然一脸无辜地站在台上。
他看着台下众人的反应,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
他挠了挠头,小声地嘀咕道:
“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这一年,确实就干了这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