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崎岖,苏尘下山的速度却比上山时快了许多。
他的目标明确——找到那位樵夫。
他记得樵夫说过,他每日砍柴,会挑到市井之中换些钱财。
这灵台方寸山虽然是仙家福地,但山脚下不远处,便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供附近山民交易生活所需。
苏尘没有直接去镇上碰运气,他选择了一个更笨但更有效的方法。
他回到了之前与樵夫相遇的那片山林。
樵夫每日砍柴,必然有他常走的路径和固定的砍伐区域。
果然,在林中寻觅了半日,苏尘便发现了一片有着大量新近砍伐痕迹的区域。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松香味,一些被舍弃的细小枝丫散落在地。
他没有声张,只是寻了一处隐蔽的高地,盘膝坐下,耐心等待。
日头渐渐西斜,当夕阳的余晖将山林染成一片金红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苏尘的视野里。
那樵夫肩上挑着一担沉甸甸的柴火,额上布满汗珠,口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正沿着小路缓缓走来。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土地上。
苏尘从高处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樵夫面前。
樵夫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苏尘时,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是你?那位求仙的小哥?你怎么又回来了?莫非仙长没有收你?”
苏尘脸上带着几分落寞,却不失礼数地拱了拱手:“让大哥见笑了。仙长说我与他无缘,已将我遣下山来。”
樵夫闻言,脸上露出同情之色,叹了口气:“唉,仙缘难遇,小哥也不必太过介怀。天底下路不止一条,回乡去,娶妻生子,安稳一世,也未必不是福气。”
这是寻常人最朴素的劝慰。
苏尘却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樵夫:“大哥,我不甘心。我跋涉万里而来,就是为了求仙缘,如今空手而归,实在不甘。小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哥能否答应?”
“哦?你且说来听听。”樵夫有些好奇。
“我想暂时留在这山中。”苏尘的语气十分诚恳,“小弟身上还有些许盘缠,可以自给。”
“只是想在左近寻个落脚之处,日日聆听仙山道韵,或许哪天时来运转,能有新的机缘。”
“我看大哥也是个爽快人,能否让我在你家附近,搭个茅屋暂住?我还可以帮你干些力气活,绝不白吃白住。”
他没有直接说要去樵夫家,而是选择了一个更迂回的方式,以免引起对方的警惕。
樵夫打量着苏尘。
眼前的年轻人虽然衣衫风尘,但眼神清亮,举止有礼,不像是个奸猾之辈。
他想起这年轻人之前对自己言语间的尊重,心中便多了几分好感。
他想了想,笑道:“搭什么茅屋,我家虽然破旧,但还有一间堆放杂物的空房,收拾一下也能住人。你要是不嫌弃,就暂且住下吧。不过我可得说清楚,我家里穷,可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大哥肯收留,小弟已是感激不尽,怎敢嫌弃!”
苏尘大喜过望,连忙再次躬身行礼。
就这样,苏尘跟着樵夫,一路来到了山脚下的家中。
那是一座用黄土和茅草搭建的简陋小屋,院子里用篱笆围着,养了几只咯咯叫的老母鸡。
屋檐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坐在小凳上,安静地摸索着什么。
“娘,我回来了。”樵夫放下柴担,快步走上前。
“回来了就好,今天累不累?”老婆婆抬起头,她的眼睛灰白一片,显然已经失明许久。
“不累。”樵夫笑着,然后对苏尘介绍道,“小哥,这是我娘。”
他又对母亲说:“娘,这位小哥是从远方来的,想在咱们这儿借住些时日,我已经答应了。”
苏尘连忙上前,恭敬地行礼:“婆婆安好。”
老婆婆侧耳听着苏尘的声音,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好,好,家里多个年轻人,也热闹些。快进屋歇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苏尘便在樵夫家安顿了下来。
他将那间杂物房收拾得干干净净,每日天不亮就起床,为院子里的水缸挑满水,然后便跟着樵夫上山。
他没有再提修仙问道之事,只是默默地帮着樵夫砍柴。
樵夫见他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干起粗活来却毫不含糊,从不叫苦,心中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苏尘的目的,自然是那句“遗斧有玄音”。
他很快就在柴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把满是豁口、斧刃钝得可以当锤子用的旧斧头。
斧柄因为常年握持,已经变得光滑油亮,上面还沾着些许干涸的黑色印记。
这应该就是那把“遗斧”了。
他没有贸然去动,只是在每日与樵夫一同砍柴时,细心观察樵夫的每一个动作。
樵夫的砍柴方式,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花哨的技巧。
举斧,劈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在苏尘这个曾经的姜国第一高手眼中,却看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韵味。
樵夫的每一次挥斧,力量都用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似乎都与这挥斧的动作,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和谐的韵律。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
那玄妙的歌谣,时常在苏尘耳边回响。
这一日,苏尘终于忍不住,在砍柴的间隙,向樵夫请教:“大哥,我看你砍柴,似乎总能一斧头就劈在最省力的地方,这里面可有什么诀窍?”
樵夫擦了把汗,憨厚地笑了:“哪有什么诀窍,无非是熟能生巧罢了。木头跟人一样,也有它的纹理脾气。你看这树,纹路是这么走的,你顺着它的纹路劈,自然就省力。你要是跟它拧着来,它也跟你拧着,累死你也劈不开。”
顺着纹路?
苏尘心中一动,仿佛抓住了什么。
晚上回到家中,他终于走进了柴房,拿起了那把被遗忘的旧斧头。
斧头入手极沉,比他想象的还要重。
当他的手掌握住那光滑的斧柄时,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仿佛能感受到,无数个日夜里,樵夫握着它,一斧又一斧劈砍在木头上的那种专注与质朴。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樵夫白天说的话,以及他挥斧的动作。
顺着纹路……
万物皆有其“理”。
木有木理,石有石理,水有水理。
那修行呢?天地大道,是否也有其“理”?
那他,能否用这把凡人的斧头,得到属于自己的“理”?
苏尘拿着斧头,走到院中。
他没有去劈柴,只是学着樵夫的样子,缓缓举起斧头,然后劈落。
没有目标,只是空挥。
一遍,两遍,一百遍……
他的动作从生涩到流畅,渐渐地,他忘记了自己是在挥斧,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一起一落的简单动作。
他并未催动自己习得俗世武功,此刻驱动他身体的,是最纯粹的血肉筋骨之力。
当他挥出不知道多少斧时,他的心神彻底沉浸其中。
他“看”到了,空气中流动的风,地上匍匐的草,甚至听到了院角那只老母鸡的心跳。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张由无数纹理构成的巨大画卷。
而他手中的斧头,就是那支能够顺应纹理,划开画卷的笔!
“道在凡尘……”苏尘喃喃自语。
他终于明白,菩提祖师教给樵夫的,并非什么高深仙法,而是一种最朴素,也最根本的修行法门。
这把斧头,劈的不是柴,是心!
是斩断杂念,明心见性的无上法门!
苏尘睁开眼,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举起那把钝斧,对准院中一块坚硬的木桩,一斧劈下!
一声沉闷的“噗”声。
那坚硬的木桩,从中间应声而裂,切口平滑如镜。
苏尘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股微弱但精纯至极的暖流,正从他的四肢百骸中诞生,缓缓汇入丹田。
这股气,不是他修炼了八年的武者内劲,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纯粹的能量。
若是苏尘有师父教导,他就会知道他此时已经成功踏入修仙第一境——炼精化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