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晃又是三月。
灵台方寸山已是深秋,层林尽染,山风萧瑟。
苏尘的生活,简单得近乎枯燥。
每日寅时起,挑水,扫院,然后跟着樵夫上山。
他不再使用樵夫那把锋利的砍柴斧,而是固执地用着那把被遗忘的、钝重的老斧。
一开始,樵夫还劝他,说他这是跟自己过不去,用钝斧砍柴,事倍功半,徒费力气。
苏尘只是笑笑,说自己就喜欢这把斧头的沉重感,能锻炼力气。
樵夫见劝不动,也就不再多言,只当这个年轻人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只有苏尘自己知道,他在这日复一日的枯燥重复中,得到了什么。
每一次挥动老斧,他都不再刻意去寻找木头的纹理,而是用心去感受。
感受力量从脚下升起,通过腰腹传递到手臂,最终灌注于斧刃之上的完整过程。
如今他的武道内劲早已散尽,如今驱动他的是最纯粹的肉身精气。
每一次力竭,都是在压榨身体最深处的潜能。
而后,在夜晚的静坐中,那丝丝缕缕新生的“气”,便会滋润他疲惫的身体,让他第二天醒来时,又变得精力充沛。
这是一种无比缓慢,却又无比扎实的积累。
他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糙,手掌上布满了厚实的老茧,看上去与山中任何一个普通的樵夫并无二致。
但他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沉静。
这一天,天降大雨,山路湿滑,樵夫便没有上山。
苏尘吃过早饭,依旧披上蓑衣,戴上斗笠,独自一人扛着那把老斧进了山。
雨中的山林,别有一番景致。
万籁俱寂,只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混杂在微凉的空气里,沁人心脾。
苏尘来到一片平日里常来的林地,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古松下。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雨水顺着斗笠的边缘滑落,感受着脚下的土地因为雨水的浸润而变得松软,感受着古松内部那股磅礴而沉静的生命力。
他与这片山林,与这场秋雨,仿佛融为了一体。
许久,他睁开眼,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老斧。
没有惊人的气势,没有玄奥的招式,只是一个普通樵夫最常见的挥斧动作。
但就在斧头举到最高点,即将劈落的那个瞬间,苏尘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
他仿佛不再是一个人,而就是这柄斧头本身。
他的意志,他的精神,他的气,全部凝聚在了那钝重的斧刃之上。
老斧带着破风的呼啸,精准地劈在了古松粗壮的树干上。
那钝重的斧刃,如同热刀切油一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树干之中,直至斧柄。
紧接着,苏尘手腕一抖,抽回了斧头。
一道笔直纤细的白线,出现在了古松的树干上。
下一刻,狂风忽起,吹过山林。
那棵巨大的古松,从那道白线处,无声无息地分离开来,上半截巨大的树冠,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灰尘!
切口处,平滑如镜。
苏尘看着自己的杰作,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一道久久不散的白练。
他成功了。
他将自己全部的精、气、神,凝聚于一斧之中,斩出了这超越凡俗的一击。
这已经不是武功,而是“道”的雏形。
与此同时,斜月三星洞深处。
一座古朴的静室中,菩提祖师正闭目盘坐于蒲团之上,周身道韵流转,与天地合一。
突然,他那紧闭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猛地睁开。
他的眼中,仿佛有星辰幻灭,日月轮回。
“嗯?”
他发出一声轻咦,目光仿佛穿透了洞府的层层阻碍,望向了山林深处。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一股奇特的道韵波动,从山中一闪而逝。
这股道韵不属于洞中任何一个弟子,更不属于那只正在后山学习礼仪、打扫庭院的猴头。
猴头的气息虽然灵动,却充满了桀骜不驯的野性。
而刚才那股道韵,却截然不同。
其中,更蕴含着一种“从无到有,自辟蹊径”的顽强意志。
“有趣。”
菩提祖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他掐指一算,天机却是一片混沌,什么都算不出来。
这让他更加好奇了。
这灵台方寸山是他的道场,山中一草一木,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何时出现了这样一个连他也看不透的变数?
他想起了那个被他拒之门外的凡人青年。
当时,他言其“无缘”,一是因为这青年的天机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遮蔽,他看不透其来历根脚;
二是因为西游大劫乃是天道定数,那猴子是应劫之人,这青年作为一个计划外的变数,贸然掺和进来,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无缘”二字,既是拒绝,也是一种保护。
可他没想到,这青年非但没有离去,反而以凡人之身,在这山野之间,硬生生敲开了修行的大门。
“以凡俗之斧,斩大道之木……这等心性,这等悟性,倒是让我有些心动了。”
菩提祖师喃喃自语。
他站起身,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静室之中。
山林里,苏尘正沉浸在突破的喜悦中,忽然心中一动,生出警兆。
他猛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农。
老农手里拄着一根竹杖,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苏尘的头皮却瞬间炸了起来。
因为以他如今的感知,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此人是何时靠近的!
“后生,好大的力气,这么粗的树,竟能如此轻松伐倒。”老农的声音沙哑而苍老。
苏尘心中警惕万分,面上却不动声色,拱了拱手:“老丈见笑了,只是些吃饭的本事。”
老农踱步上前,看了一眼那光滑如镜的切口,又看了看苏尘手中那把钝斧,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呵呵,用这么一把钝斧头,能砍出这样的口子,实在不凡。”
苏尘的心脏猛地一跳。
“后生,你这斧法,看似在砍树,实则是在斩断尘缘,磨砺道心。”
“只是,你这般无人指点的胡乱摸索,终究是野路子。精气凝聚,却不知如何运转;神意锋锐,却不知如何收敛。”
老农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苏尘的心坎上。
每一句,都说中了他目前修行状态的要害。
苏尘知道,自己是遇到真正的高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丢下斧头,对着老农恭恭敬敬地长揖。
“晚辈苏尘,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前辈指点迷津!”
老农呵呵一笑,伸出干枯的手,将他扶起。
“也罢,也罢。既然你自己劈开了一条路,我若不成全,岂不是显得我太过小气?”
话音落下,老农身上的蓑衣斗笠,连同那苍老的面容,都如水波般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道袍,仙风道骨,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得仿佛能容纳整片星空的老道人。
正是那斜月三星洞的主人——菩提祖师!
苏尘看着眼前的人眼神剧变,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菩提祖师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抚须笑道:“看来你是猜出我的身份了?”
苏尘反应过来,拜倒在地,声音都带着一丝哽咽。
“苏尘,拜见祖师!”
这一次,菩提祖师没有再拒绝。
他坦然受了这一拜,悠然道:“我曾说,你与我无缘。如今看来,缘之一字,并非天定,亦可自取。”
“你既能以凡斧劈开仙路,足见你道心之坚。从今日起,你便入我门下,为记名弟子。”
“随我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