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是傳統的棉花大縣,全縣除了小部分地方不適合種棉花之外,在大部分範圍內,棉花的就是農民的主要經濟來源,也是全縣主要的支柱產業。
支柱產業就有成熟的產業鏈,在雲山這個經濟欠發達地區,竟然分佈著大大小小五個軋花廠,其中有一個就在潮河灣鄉。
潮河灣的軋花廠成立不過兩年,是縣棉麻集團和潮河灣鄉共同出資成立的。主要是潮河灣鄉棉花種植面積極大,幾乎佔據了全鄉三分之二的土地面積。而且潮河灣緊靠著縣農場,這裡擁有成片的灘塗。這些過去的蘆葦蕩整理出來的土地,雖然大水漫蓋后土地會翻鹼造成棉花的減產甚至絕收,但是在大部分年份,這裡產出來的棉花都是全縣質量最好的,據說幾乎可以趕得上新疆棉花的出絨率了。
潮河灣軋花廠今年開磅已經快一個月,霜降前正是農民賣棉花的高峰期。為了方便農戶出售棉花,軋花廠按照慣例,每個禮拜都要向各村發放粗布口袋,這種撐圓了直徑達到八九十公分的大口袋,被人們習慣性的叫做棉花包,是每年賣棉花的專用口袋。和棉花包一起發放的還有麻繩,用來將兩個棉花包對頭捆在一起,方便農民運輸,也方便軋花廠對方存儲。
農民誰家要是打算賣棉花了,就去村部領棉花包麻繩,需要幾個就拿幾個,最後村裡再和軋花廠核賬,總之數量基本差不多能對得上就好。
和大多數農村一樣,周莊村的村幹部也是各家族推選出來的,這其中隱隱包含著各家族的勢力平衡。周莊村裡周姓和莊姓人家最多,這個村子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所以自然也少不了周姓的幹部。雖然現在村裡的書記姓莊,但是村長和計劃生育專幹卻都是周家人。今天負責發棉花包的就是計劃生育專幹,周揚帆的本家哥哥周洋。
周洋雖然只有三十出頭,在村裡已經摸爬滾打了多年,此刻也是一副幹部派頭,分頭梳得油光水亮的,坐在辦公桌後翹著二郎腿,手上煞有其事地拿著一張《雲城科技報》,嘴裡哼著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得清的曲子。
周洋剛剛給茶杯裡續了熱水,突然覺得小腹部有點發脹,正打算先把門鎖上去撒泡尿,周揚帆就到了門口。
“揚帆你來得正好。”正要找鑰匙的周洋大聲道,“幫我看著門,我去去就來。”
不等周揚帆說話,周洋就腳下生風一般走了,留下一臉詫異的周揚帆。直到看著那個背影急匆匆地消失在廁所方向,周揚帆才恍然大悟。
他撓了撓頭進了辦公室,看到由於周洋走得匆忙而掉落在地上的報紙,隨手撿了起來,就站在那兒翻看消磨時間。時間不大,周洋就回來了,進門就笑呵呵道:“老弟你來幹嘛?”
周揚帆放下報紙道:“我來領點棉花包。”
“哦,要幾個?”周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問道,“先在這本子上簽字,我給你拿。”
“先拿十個吧。”周揚帆道,“不夠用我再來拿。”
“你家的棉花不少,十個怎麼夠?”周洋想了一下道,“今天來的都是新口袋,連裁都沒裁開,你多拿點回去。今天不拿以後說不定就都是舊棉花包了,這樣吧,你先拿三十個回去,不夠再來。”
“三十個?”周揚帆詫異道,“我一天也用不了那麼多啊!”
“你念書腦子念哪裡去了?”周洋沒好氣地笑道,話說出來又覺得似乎不妥,趕緊對這個沒有什麼社會經驗的族弟解釋道,“新棉花包結實,揣得也多。要是不湊巧領到舊棉花包,回去還得自家補,耽誤時間又不耐用。再說這次領的都是整布片,說是一匹布十個棉花包,你回去讓我大娘勻作十一個也行,明白嗎?”
“哦哦!”周揚帆一時間沒有想明白裡面的關竅,只能含糊點頭。
三捆粗棉布放到自行車上,把整個後座都佔滿了。周洋正打算讓周揚帆再去領麻繩,看到後就擺手道,“你先把棉花包送回去,再來領麻繩。”
“嗯。”周揚帆正要走,又被喊了回來。
“簽字。”周洋指著本子道,“村裡現在卡得緊,都要簽字。”
在本子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周揚帆騎車先將布卷送回去。一路上由於沒有綁好的緣故,掉了兩次,耽誤了不少時間。到了家和許有香說了之後,周揚帆才明白周洋的意思,原來等到棉花季結束之後,用不完的棉花包是可以退回去的,每一個可以退五塊錢。這三卷布可以多裁剪出三個棉花包,等於是白送了三個棉花包給他。
“三哥人還不錯。”周揚帆想了一下道。
“他這人可精了。”許有香道,“不過對咱家沒壞心。”
“嗯。”周揚帆當然知道為人處世兩相和的道理,推上自行車又出門,他還得再去拿些麻繩回來。
這次周洋沒有再特意照顧他,因為又有別的人來村裡領棉花包了。他只是在周揚帆耳邊叮呤了一句:“選粗實一些的拿。”
周揚帆不明所以,但是聽周洋的總沒錯,就在牆角的那堆新麻繩上挑了十幾根粗實一點的,然後發現剩下的都差不多,還有一些粗實的被壓在最底下,他畢竟臉皮還不夠厚實沒好意思翻弄,就胡亂又拿了幾根,湊夠三十根裝了滿滿一大口袋,有點吃力地拖了出來。
“夠數了?”周洋抬頭問道。
“正好三十根。”周揚帆答道,“要不要數一下?”
“不用。”周洋乾脆地擺了擺手,快步走進倉庫又拿了幾根麻繩出來扔給周揚帆,“多拿幾根。麻繩有的不夠長,接起來用。”
騎車回家的路上週揚帆也沒想明白,為什麼領棉花包要簽字,而麻繩卻不用,而且周洋還多給了他幾根。要說讓他選粗實一點的麻繩還說得過去,粗實的結實嘛。
等他到了家聽了許有香的解釋才知道,原來周洋讓他選粗實一點的繩子拿不是為了結實,事實上就是細一點的麻繩也足夠結實。讓他拿粗實的繩子主要原因就是軋花廠會按照農戶出售棉花的包數扣除斤重,每一對包加上麻繩釦掉三公斤。粗實一點的麻繩自然要重一些,不至於被扣掉棉花的斤重。
至於周洋多給他幾根繩子,一方面確實有繩子不夠長需要接起來的原因,另一方面就是麻繩這玩意太粗糙,農民放在家裡一點都不實用,如果不曬乾保存好,夏天吸收了潮氣就爛掉了,等於是一堆垃圾,所以誰都不怎麼愛要。軋花廠正是由於這一點的原因,才敞開供應,不怕老百姓貪圖小便宜多拿了回家。
這時候周揚帆才知道,光是賣棉花就有這麼多的學問。這些長久以來老百姓在生活中總結出來的經驗,老太爺沒有教過,學校課本上也沒有這些,可是周洋和許有香現在卻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
想到這兒周揚帆不禁有點茫然,又有點心酸。不知道該是為這點農民式的狡黠高興,還是為以後自己也需要這樣在生活中精打細算甚至是投機取巧而悲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