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牆後女孩離開之後,周宇翔睡意全無。儘管全身疲敝無比,可是時有時無的驚恐卻始終折磨著他。他異常地害怕,當一覺醒來時,又會出現莫名其妙的刀子或是槍口,頂著自己的喉嚨。
他瞪大著佈滿血絲的雙眼,時間像是度秒如年般地緩緩走過。過去的那一天對於他來說就好像了經歷的一場長日持久的戰爭,從強敵的偶遇,到逃命般的躲避。從死裡逃生的僥倖,又到生命受到自己人的威脅。
他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幅幅畫面,那是在澳大利亞內戰之初,一個連一個連的新兵在剛剛到達混戰的海岸時,如被割下的草芥一般大批倒下。戰爭就其親身體驗而言,並不如小說和電影所描述的那般浪漫。一片明媚的海灘上,等待他們的不是徵兵廣告中的異國美女和喝不完的美酒,而是無處不在的隆隆炮火與攪拌著鮮血與土石的爆炸。戰地上瀰漫著哀樂,那是無數盤旋在他們頭頂的轟炸機和導彈呼嘯而過。彈簧刀無人機(一種軍用的自爆無人機)像是獵鷹一般,不斷地俯衝而下,在一陣爆炸之後,和獵物同歸於盡。
他還是活了下來,隨著在戰場上存活的時間越長,生存率反而上升了。那他逐漸在殺戮與被殺戮的煉獄中,逐漸適應了槍林彈雨,爆炸不斷的戰場。
這些經驗,卻在這個和平國度的和平時代的和平地點完全不適用。他曾經是強健有力的海中浪客,在一片洶湧著廝殺與死亡的海浪中搏殺倖存。但是現在,周宇翔發現,自己所面對的不過是一片連漣漪都不曾泛起的平靜湖面,而在湖面之下,是無數他所看不到的瘋狂暗流。荒誕和威脅是無形的子彈,無聲的槍火,他卻連可以躲藏的掩體都找尋不到。
天花板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明亮起來。來自東方的旭日開始以人眼所不能察覺的緩慢速率,逐漸驅散了黑暗,佔據了蒼穹的王座。他聽到無數只鳥兒在窗外嘰嘰喳喳地鳴叫,這才迷糊糊地意識到,第二天的黎明到來了。
牆後的女孩說,這一天是嫿羽結社招新的日子。他不知道招新的地點在哪裡,也不想知道。這樣他還能繼續逃避,遠離那些在光明背面的陰刀與暗刃,安享在和平年代的日子裡。
但是他轉念一想,這種逃避不過是自欺欺人。牆後女孩的匕首隨時都有可能再次穿過某道圍牆,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所謂的軍方同伴,其實更像是綁架了他與黑暗對抗的挾持者。
如果他不去,牆後女孩一定會質問他,為什麼不按照我說的做。就算他說出實情,聲明自己並不知道社團招新的地方在哪裡。那個兇狠的女人也一定會殘忍地反駁他,說這不過是你周宇翔的藉口而已。
好罷,好罷。周宇翔在心底不情願地自嘲,既然她不說招新的地方,那我就自己找吧。
於是,沉眠在他腦海中的幽靈觀玲被喚醒,被他要求著去尋找帶有嫿羽兩個字的地方。這一次的觀察完全是讓觀玲漫無目的地徘徊,這也是周宇翔能想到的最合適也是最無奈的辦法了。
觀玲興奮地在空中翩然而行,像是遊蕩在花叢中的蝴蝶一般。她飛出了周宇翔所在的小房間,從學校的生活區開始,緩緩地搜索過去。
時間是早晨5點半,周宇翔透過觀玲,卻看到了忙碌的一幕。
那是很多的學生,有男有女,三三兩兩地扛著桌子椅子還有電子展示屏,稀稀拉拉地來到生活大道的兩側。像是在荒漠中建造著城堡一樣,學生們幾人一組,先劃定了各個團體之間的領地——那些早已畫在地上的白線就是他們各自所管轄領地的‘國界線’。
摺疊的桌子被支開了,凳子有模有樣地被擺在了摺疊桌之後,然後是如涼亭穹頂般的大雨棚,在幾個人的合力之下也被撐了開來,彷彿是大道兩旁一路綻放開來的巨大鮮花。最後,就在雨棚之下,桌子之前,一隻只捲起的電子幕布被展開,豎立在地上。幕布上閃爍著視頻。這些所有的,約有一個人那麼高的電子液晶幕迎風擺動,就像是一個個國家領土上飄揚的旗幟。
周宇翔見過比這些小幕布大100倍的軍方宣傳品。那是在一次戰爭中,炮火停息的間隙,滿臉泥汙的周宇翔不經意地一瞥天空,敵方軍隊的小型飛艇後所拖著的一條冗長的電子幕。如錦旗般在高空飄揚的這條幕布長達百餘米,上面沒有別的內容,只有一行不斷滾動著的英文字幕,用中文翻譯過來是“放下武器吧來自他國的士兵們,停下戰爭,你們的家庭需要你們!”
異國的士兵並不領情,幾發從不同角度發射而去的地對空導彈,乾脆利落地讓空中的飛艇化為燃燒著火焰的空中煙火。
觀玲沉了下去,一撇各個電子幕布上的宣傳內容,周宇翔這才知道,原來今天是這所學校所有社團納新的日子。每張電子幕布最上方的內容,是這所學校將近200個社團各自的社團名稱和社徽。
這其中也包括嫿羽動漫社(結社?)的。如地攤一般的各個社團納新攤點一路延伸過去,不但貫穿了這整一條連同了生活區東西起點的主幹道,更是向北蔓延過去,一直密佈到學校的教學區。呈倒T字排開的納新陣勢就好像這整個學校正在舉辦著一場廟會般熱鬧。
逐漸熱鬧的人來人往中,觀玲發現了嫿羽動漫社的納新攤點。就在那張佈滿了畫滿了彩色動漫人物海報的桌子之後,坐著四個奇裝異服的女生。
周宇翔愣住了,其中一個穿著連衣裙,不知道在COS哪個動漫人物的女生,正是那名牆後女孩。
她果然是他們中的一個,周宇翔記得她說過,“到龍潭虎穴裡來,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周宇翔一抹額頭上的虛汗,不由得悲苦地想到,看來間諜的生涯要從今天開始了。
嫿羽結社的納新正進行地如火如荼的時候,周宇翔到來了。那個不斷播放著七頭身小姑娘賣萌的電子幕布前,圍滿了宅男腐女。選擇這個時間是有原因的,周宇翔想趁亂入社,儘可能少地和兩度將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女孩碰面。
於是他挑了一個空擋,好不容擠了進去。他打算快速地填好桌子上新社員信息的登記表格,然後開溜。那個人那個社團,他甚至都不想多看一分一秒。
這個瞬間,那個女孩正好背對著他,正在和另一個身穿COS服裝的妹子交談。周宇翔大筆一揮,將“灰王”假名和自己的手機的號碼寥寥草草地寫了上去。這一刻的驚險程度不亞於自己正在撿起拉開保險的手雷,然後再度扔出去。
周宇翔再一撇近在咫尺的那個女孩。她依然沒有看到這邊的自己,於是他不由得如釋重負,決定抽身離開。
“等等!”一個女聲乍起,纖細的手抓住了周宇翔的右臂。周宇翔一扭頭,頓時和翁晨詩四目相對。他頓時心慌意亂,就好像自己行竊被抓了現行了一般。
那個女孩扎著馬尾辮,小圓臉,帶著一副粉紅框的眼睛,一雙眼睛就像是貓的雙瞳,初看起來還有些萌撲撲的感覺。但是周宇翔卻覺得膽戰心驚。這個人他也見過
,正是昨天晚上和凹凸鏖戰的四個人中的一個,那名使用風刃能力的異能者。
“我好像見過你,覺得有些眼熟啊。”翁晨詩眼中閃爍著懷疑,還不斷在周宇翔的身上嗅嗅,“這種熟悉的氣味,而且還殘留有火藥味。”
她是狗鼻子嗎!周宇翔覺得有些匪夷所思,昨夜自己明明將全身上下洗了個遍,現在都能聞出來嘛。
“那天晚上,有個人也是拿著衝鋒槍……”翁晨詩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牆後的女孩聽到了異樣,轉過頭來,只一眼便看到了被翁晨詩所揪住了周宇翔。
周宇翔看到了她嘴角揚起的冷笑,轉瞬即逝之間,這抹莫名的冷笑化成了一種只有常年混跡在二次元的人才會有的傻笑。
“翁晨詩,你還在找那個人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牆後女孩對著這邊大聲問道。
“好像是這個人!”翁晨詩指著周宇翔,回應道。
“不可能是這個挫男啦,我看他簡直就像個標準宅男。”那個女孩解釋道。
周宇翔哭笑不得,他腹部有八塊在戰爭中鍛煉出來的腹肌,能夠負重二十公斤長跑20公里,熟練掌握CQB(室內近戰),射擊,爆破,偵查,無線電通訊等各種特戰技能,在僅憑一把戰術刀的條件下能夠在野外生存1個月。現在竟然被人說成是四肢不勤的宅男。
“不,這個傢伙不是宅男,我都摸到了他手臂上的肌肉。”翁晨詩依然堅持著自己的懷疑,進而逼視著周宇翔:“說,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我……”周宇翔頓時語塞。無數謊言在他腦海中翻飛,但是他就是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時,牆後的女孩走來,往翁晨詩的手中塞了一份報紙。翁晨詩低頭掃過報紙的內容,忽然間朗聲大笑起來,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周宇翔的肩膀。
“兄弟,不要太招搖了,不過嫿羽結社就是歡迎你這種人。”翁晨詩將報紙塞到了周宇翔的手中,便笑著離開了。
牆後女孩雙唇一開一合,周宇翔很快讀懂了她的唇語。
“你給我注意點!”
周宇翔不明所以,低頭看了看報紙的內容,頓時失聲叫了出來。
“我了個擦!”
周宇翔不敢確信,但是還是來來回回地掃過報紙上的內容。那一行碩大的黑體字卻如同消逝不去的當頭棒喝一般,在他腦海中一下一下地將喪鐘所敲響。
請注意這些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