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一頭扎進了前方的街區。
恭懌臉色慘白，像落水的人抓住游泳圈一樣死死地握住方向盤。
“有人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情況?”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向一旁的招俊翎和後視鏡。
“顯然可以看出，災後集中營裡的人感染了，然後整個集中營都淪陷了。”招俊翎用疲倦的語氣說，滿是血汙的手為微型衝鋒槍填裝著彈夾。
是葉朗。
正如他對付雷雅所說，作為最完美實驗體的他在災難發生的第一時間便混入受災人流，把狼人的基因散播出來，然後才來找她。
但葉朗並不知道，少女並不想見證他用這種方式登上末世後的王座。
她的心願是讓神州大地不要生靈塗炭……
威漢看向付雷雅，夜風毫無阻擋地從曾經還在的擋風玻璃處灌入。少女的墨色長髮在狂風中飛舞，彷彿融入窗外深沉的夜色。
髮絲帶著先前從懸崖跳入水潭的溼潤水汽掠過威漢的臉龐，帶著似有若無的芳香。
“各位，請允許我為你們闡明現狀:強大的狼人變異者們正威脅著榮城倖存者的營地。”
“他們的首領是實驗體夜狼。”
付雷雅舉眸環顧車裡所有人，挺胸危坐，如同主持大局的貴族少女般正襟道:“作為實驗室裡培養的強大狼人變異者，他可以把人類感染為他的軍隊。”
“那這些被感染的人還能不能……”卜霞影輕聲問。
“不能恢復，通過狼人撕咬所感染基因的生物活性太強，很容易超過人類基因的最低闕值，即被感染的人會成為完全由獸性和殺戮慾望控制的狼人。”
“而葉朗是具備自我意識的。”威漢補充道。
“所以這傢伙在一定程度上能掌控狼人的行動?就像狼群的首領?”
恭懌好像意識到事情的關鍵，皺著眉。
付雷雅點點頭:“是的，這也是為什麼被他感染的人會成為沒有人類意識的狼人的原因，作為武器開發的實驗體，將被感染的人轉化他控制的野獸軍隊才有意義。”
“把他擊殺會發生什麼?”威漢一邊轉身看向少女，一邊把放在身旁的鐵鏈一圈圈纏繞在手臂，另一隻手把匕首從盜版軍裝戰術褲的口袋裡拿出。
前面的另一位特警招俊翎轉過身，目光冰冷。
“所有被感染的人也不能復原，但他們會在一段長時間內成為行屍走肉。至少不會出現更多感染的狼人了。”
付雷雅雙手放在膝蓋上疊起，端莊地坐著。
“好。讓我們前往剩下的倖存者基地，然後想辦法解決狼人首領。”招俊翎自信地點點頭:“起碼我們現在有大概的計劃了，雖然聽上去很困難，但好過沒有目標的逃亡。
“我沒聽見什麼計劃。”招俊翎一旁的恭懌開口，他眼裡的火光被冷靜的思考替代:“這個想法像去送死，狼人首領會給我們任何人和他單獨格鬥的機會嗎?再說了這個女孩說的話準確性也不明。”
在和招俊翎爭執後，恭懌就像變了一個人，能想到他上車前還和威漢戲謔地誇讚付雷雅。
就在威漢想為付雷雅說話時——
“我覺得可以。”卜霞影說。她穿著並不合身的白大褂，但並不能掩飾她身形微微的曲線。
她的口罩被拉了下來，柔和的五官，明亮的黑色眼睛直直地看向眾人:“我覺得這個計劃有可信度，狼人襲擊的時候，我的耳朵聽的很清楚，他們幾乎是同步地襲擊發出聲音。”
卜霞影輕輕動了動兔子耳朵，笑了笑:“前面兩位身經百戰的勇士可以證明我說的嗎?”
招俊翎先說話了:“對。恭懌開車時，我一直在觀察周圍。如果狼人不是埋伏在水泥路障下，我們不可能突然受到襲擊。”
他頓了頓，呼吸著帶著燃燒氣味的空氣:“就算是隱藏在黑夜裡的狼人，他們的眼睛也會由於遠光燈而反光。”說完，他看著手中的衝鋒槍有片刻出神。
之前反對的恭懌沉默了，從方向盤前轉身:“從狼人交戰時那種不怕死的瘋狂和之前潛伏的對比……我也覺得可能真的有所謂的狼人首領。”
他凝望著越野車遠光燈照射的道路盡頭。
街道的受災群眾已經疏散了，無人區的街道一片漆黑，如同鋼筋水泥的叢林。
但卻是一片死寂的叢林。
威漢不禁想到了章天祥，自己不僅沒有站在所謂的進化之路的前端，甚至還在地下水道昏迷完全錯過了全民獸化開始的那一刻。他會在這片叢林裡嗎?
“卜霞影你怎麼看?”恭懌低聲回問，一邊讓越野車的速度儘量平緩，因為擋風玻璃已在狼人剛剛的襲擊裡撞碎。
帶著一絲絲腐爛氣味的涼風吹在車裡眾人的臉上，稍微讓人平復了心中剛剛那場襲擊血腥的恐懼。
“作為軍醫，我在全民獸化變異時也收到了華國緊急發放的急救手冊，而且剛剛我們的觀察也能證明少女說的話的可信度。”卜霞影輕輕嘆了口氣:“我們對相關的知識瞭解，可能不如這位少女，不妨聽她繼續說吧。”
恭懌向後視鏡裡看去，目光緊緊凝視著裹在繃帶裡的洛陽思的臉，陷入了沉默。
“反正還有一段路，剩下3個集中點在市中心，變異人大量死亡造成生化汙染，我們受上級的命令清空了市中心附近的區域，也沒什麼需要戒備的。”
招俊翎舒服地靠著副駕駛，看著恭懌。
恭懌雙唇緊閉。
“既然臨時隊長沒有意見。”招俊翎轉過身，看著付雷雅:“請這位小姐給我們普及一下吧。”
少女輕輕閉上眼睛，然後睜開。
““所謂的全民獸化是全物種的隨機變異，我們每個人，隨時隨刻都在發生這樣的變異。”
“每個人都會獲得對應的隨機一種動物基因，但基因是否表達因人而異。在全民獸化之前，我父親實驗室就受命……定向研究變異，而成果，便是實驗體葉朗……”
“這女孩果然不簡單。”招俊翎聽著點點頭，看向恭懌:“按照你的劃分標準，這位少女算是什麼等級？”
顯然現在的恭懌不可能理會。
“我看到有很多種類的變異者，有人變成了水生生物，還有的變成了昆蟲……”恭懌低聲問付雷雅:“您對這些變異者有沒有了解?”
威漢回想起在路邊看到的大部分屍體，觸角，血色的鱗片，瘋狂增殖的囊腫，胸部的對足……他再次感到反胃，腹部一陣痙攣。
突然，威漢的手掌傳來柔軟纖細的觸感。
是付雷雅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湧上頭部，威漢感覺臉頰和耳朵燒紅。
“我見過，很多……”付雷雅用只有在她身邊的威漢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呢喃，她握緊威漢的手，彷彿想獲得勇氣說下去。
自己槍都拿不穩，在這種情形下還想有的沒的。威漢在心裡咒罵自己一句。
實驗室裡見了很多。付雷雅輕輕說。
想起少女低聲告訴他的話語，威漢臉色的炙熱平復下來，轉而有些哀傷——他看著身旁娓娓道來的端莊少女，黑曜石的雙眸，緋色瓔珞的流蘇髮飾，還有金縷環佩的華風洋裙。
她的知識面，和儀態完全不像是一個現代的女孩，但她一臉平靜地說出實驗室的一切詭異而又真實。
也許，她也只是一個實驗體。
獸低聲說。
後排的擋風玻璃裡的夜色中猛然倒映出一雙血色的眼睛，威漢驚恐地鬆開了手，但下一刻暗紅的獸瞳消失了，只有他自己的影子。
威漢回過神，他早已不知什麼時候鬆開了少女的手，而他的手心裡全是冷汗。
“我對此稍微有一些瞭解，一般獲得哺乳類變異基因的人類存活率非常高。”一旁的付雷雅用正常的音量說，轉身凝視卜霞影。
他們在詢問少女關於不同變異者的存活率，威漢回過神。
“存活率最高的是所有的水生動物變異者，初期存活率幾乎是90％，但他們的畸形率也很高……加上對水環境的苛刻……”
威漢想起路邊死去的變異者，突然聯想起曾經路過的汙染池塘無數密密麻麻浮在水面的魚屍。
放在膝蓋上的手槍不由得格外沉重。
付雷雅說話間雙眸越來越低垂。
“昆蟲變異者呢?”恭懌的聲音沉重地像鐵，但他依然追問道。
“幾乎無法存活，按照實驗室數據的話。”
付雷雅輕輕攥住自己絳紅墨底的華裙，威漢注意到她的手並不是小巧溫潤，而是太過形銷，纖細若骨。
“洛陽思她就是昆蟲變異者，是吧?”
招俊翎突然臉色鐵青，猶如懶洋洋的獵豹遭遇草原上成群結隊的兇猛野狗的挑釁般甦醒，整個人的氣場前所未有地侵略性。
“你有很多機會告訴我，但是你沒有。”招俊翎緊握79衝鋒槍，他回身看了一眼低著頭的卜霞影:“她也知道，就我和外人不知道?！”
“我會保護你們的安全。”恭懌蒼白的手臂把著方向盤，靜脈如蠕蟲般蟄伏在他的皮膚:“如果她失控了，我會殿後。”
“知情不報就是保護，哈哈，你以為我傻?”招俊翎冷冷地說。
車裡的恭懌和招俊翎間彷彿火藥，一觸即發。
前方的路口遠遠出現了明亮的汽燈。
恭懌緩緩減速，停車。穿著連體工廠制服和保安制服的兩個崗哨握著電擊警棍和華國的95步槍向越野車走來。
“恭懌。你不會想把她帶回全是倖存者臨時基地吧?”招俊翎的聲音就像威漢此刻手中緊握的P320般冰冷。
恭懌沒有說話，他凝視著越野車前方狼人被撞進越野車前架縫隙的屍體，它暗紅色的巨爪深深陷入引擎蓋，所以它的屍體依然攀附在越野車上。
付雷雅起身，在卜霞影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拉開了洛陽思身上的白色防水被。被子下，是如同蛹一般被無數繃帶纏繞並裹在拘束衣裡的人形。
此刻，人蛹在瘋狂掙扎，無數淺綠色的液體從繃帶下流出。
“放過她。”恭懌一臉死灰，看見後視鏡的景象後。
“我不該隱瞞……但是，基地裡的人都說昆蟲變異者感染了醜國的生化危機病毒。一旦有人被發現昆蟲類變異，他們會直接殺了那個人。”
恭懌痛苦地趴在方向盤上，哽咽了:“要是她失控，我會親手瞭解她的。求求你們了，別告訴他們。”
“我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但她是我的隊友，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恭懌幾乎是哽咽著說。
“昆蟲的變異者幾乎不能保持人性，但不是不可能出現奇蹟。外星人引導的變異很有針對性，而且實驗室沒有這麼多的實驗體數量。”
付雷雅說。
“而且全民獸化大部分的人都是過度獸化和併發症死的，這意味著只要提前介入，就能保持人的理智。”
“這位小姐你是被感動了?”招俊翎眉頭緊鎖。
“我只是相信人性，相信全民獸化的可能性。”付雷雅低聲說:“相信他吧，我覺得他不會猶豫的，到時候也只是只是一顆子彈的問題。”
兩位崗哨一步步在遠光燈中走近。
招俊翎看了恭懌一眼，但恭懌趴在方向盤上不願抬頭，不願正視他的目光。
是這樣嗎，招俊翎有些釋然，很遺憾，我不能冒險。招俊翎握著槍把，直到堅硬的金屬讓他的手掌因壓力而刺痛——
我見過隊友的死亡，我必須保證……我應該守護的人的安全……我不能讓倖存者基地裡有任何隱患。
恭懌降下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