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已是紅日映窗,洗換已畢,秋野明這兩天來就沒安心吃飽過,吩咐備飯。
夥計卻唯唯道:“龍少爺一早派了人來,待大爺醒了,請至太白樓小酌。”
秋野明嘿嘿一笑,心想:“這小子對他姐姐倒挺關心的,這就跟我耗上啦!”
問明路徑,望太白樓而去。期頤諸多美景,以南湖為最,太白樓座落在南湖之畔,是城中著名的酒樓,離秋野明下榻的客棧倒也不遠。
已有二人等著迎接貴賓,將他引至樓上臨窗雅座。
龍瀟雨在座中等候,滿面含笑站了起來:“秋大俠來了。”
這小子實在多禮,秋野明非常不習慣的還了禮,純屬客氣的笑道:“不好意思,我起得遲了,累少莊主久等,怎不早些通知我?”
他總覺得公子、少爺什麼的太過扭捏,好歹想出個不起雞皮疙瘩的稱呼來。
龍瀟雨微笑說:“秋大俠連日辛苦,自該好好歇息。”
秋野明瞧向一桌酒席精美豐富,呵呵笑道:“早知有這許多好吃的,我就不睡覺啦。”坐下就吃,龍瀟雨在一旁微笑看著,慢慢飲茶,既不相催,也並不著急與之交談。
秋野明風捲殘雲,片刻功夫滿桌菜餚被吃了個乾乾淨淨,又連吃了幾大碗飯。酒宴撤下,另換了精美糕碟和茶盞等上來,這才算真正的“早茶”。
昨夜兩人初見,秋野明滿頭滿腦的泥土汙穢,整一個鄉下小子,龍瀟雨口雖不言,心實不喜,今天看對方換了一件乾淨衣裳,舉手投足之間,凜凜有威,神氣間自有種說不出的豪爽大氣。
龍瀟雨心想:“天外飛龍雖然俗,不過這才有了那麼點影子啊。”
秋野明酒足飯飽,注意到龍瀟雨臉上若有若無的笑容,略覺尷尬,嘿嘿一笑道:“少莊主名門之後,只怕從沒見過在下這種粗人,失禮失禮。”
龍瀟雨斯文回道:“哪裡哪裡。秋大俠不必客氣。”
秋野明搔頭道:“我不是甚麼大俠小俠,我們今後一同行事,這麼個稱呼我聽著可老難受了。”
龍瀟雨含笑改口:“秋兄計較,小弟無不從命。”
他雖然“從善如流”改了稱呼,可秋野明聽著總歸有點毛毛的不對味兒,他有記憶的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見著這樣執禮到了極致、還動不動臉紅羞赧的少年郎,剛才據案大嚼時不覺得,這會子就有點坐立難安起來。
好在樓板噔噔噔一陣響,打斷這陣無名尷尬,驕陽山莊服飾的弟子,恭恭敬敬把一封書札呈上龍瀟雨,垂手退在一邊。
龍瀟雨拆開來看了,眉頭微鎖,遞給秋野明。
秋野明略看一下,見上面寫明瞭江家祖孫倆一死一失蹤的情況,縣衙收了江老頭的屍體,不敢怠慢,卻把這事稟告了驕陽山莊。
龍瀟雨慢慢道:“那可憐的老人昨日去至縣衙哭訴,他孫女兒和我表哥同時失蹤。當時未得受理,不料橫遭毒手。”
這會兒也還算早,就算縣衙接到人命案,發現死者和昨日上衙者重合,那也不必如此著緊通報,自然是驕陽山莊已經查到了那裡,江老頭莫名死亡引起注意。
秋野明思索一下,斟酌言語道:“這件事情透著不簡單,江家女孩若為歐陽白等人所劫,幹嘛巴巴兒殺江老頭滅口?”
龍瀟雨道:“這老人想必不是歐陽白等下的手,別有隱情。”
他轉首吩咐那名弟子:“縣衙仵作沒用,你請大小姐和三少爺去看看,這老人傷在哪裡,怎麼被害的?”
弟子領命退下,龍瀟雨以手支頷,默默思索,有一刻沒說話。
淡淡日光照在他臉上,映得側面線條美好異常,窗外便是南湖,湖光水色,與這白衣少年容色相映照,兩般風致,畫描不出,秋野明本已想過“天底下怎有這般美少年”,這個念頭此時又湧了上來。
他有一點狐疑:“別真是個女郎?”
左看右看,龍瀟雨除了美得勝過女子而外,其他地方都沒有女性表現。尤其他們修行之人,女扮男裝和男兒本身,骨骼、形體、氣韻各方面都有極分明的差別,絕不至於錯認。但他美得實在有些過分了,驕陽山莊馳名江湖數百載,竟出了這麼一個過分的絕代尤物,是禍是福呢?
秋野明卻不知驕陽山莊人人均以容色為傲,每一代的驕陽之子都必須各方面頂尖出色,娶妻也必須為絕色,強強結合,自然一代勝過一代,到了龍瀟雨一代,確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容色之美,開各代驕陽之子先河,這已成了驕陽山莊的驕傲。
龍瀟雨緩緩的道:“秋兄,在下有些不明,想要請教。”
秋野明笑道:“你說——呃,那個,願聞高見。”
“那少主及歐陽白一行人逃走離開懸崖洞窟,順便還殺死了不少可憐女子,依兄臺之見,裡面可有那老人的孫女江雲容?”
秋野明嘴巴張了張又即刻閉上,他第一個衝動想說“我又不識那女子,如何分辨?”但心裡猛地大起警鐘,龍瀟雨這一問絕非隨意,裡面透著非常多的意思,其中最重要的意思莫過於:
——你認得江雲容,不要詆賴。
——你昨日行蹤,隱瞞良多,但我已全盤掌握。
——你還要瞞到什麼時候?
這瞬間千思百轉,他半天也沒能開得了口。
下意識避開了龍瀟雨目光,心裡浮起些許的愧疚。
名劍會失盜,周劍被劫,導致皇家和驕陽山莊在一起合作行事,合作本該知無不言,但秋野明自知,他隱瞞的東西有點多。
他覺得很慚愧,然而要把白蓮、江雲容等的秘密全盤傾吐,他又有那麼一些遲疑。
想起驕陽山莊不過一夜功夫,似乎就已掌握了他昨日的行蹤,那麼,他救起江雲容之事,根本已經暴露了。
但不知他們瞭解到了哪一步?春薦樓也在暴露之列嗎?
龍瀟雨依然非常安靜地等待。
秋野明抹了一把汗,苦笑道:“對不住,少莊主,我——”他簡略的將昨夜後來告訴蕭承風的內容敘述出來。
低頭看著自己鞋尖,苦笑著道:“我為了救那位姑娘,放棄跟蹤周公子,那個,不是不能說,我怕令姊得知,當場就能拍死我。”
救江雲容的事情,確實不是不能說,他瞞住的只有春薦樓。他想過了,驕陽山莊耳目再通靈,他脫離牛車後的行蹤,也不可能為人所曉。所以他是把江雲容送到春薦樓,還是那小姑娘被白蓮帶走,這一點真相決計無人可以分曉。
只不過那幾個女子盜劍在前,臥底在後,所作所為均在他們對立面,遲早會引起徹查。到那時,他想庇護可都不能夠了,總之目前而言,他算達成了對白蓮的承諾,不經由他透露春薦樓,那裡,很可能是這群女子的大本營。
龍瀟雨靜靜聽完,沒有責怪他昨晚的隱瞞,更沒對此加以評論。
想了想,站起身來,說道:“秋兄,眼前只有一條線索,就是那姓江的祖孫兩個,我們去江家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