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李尚書家的長公子,李弘文公子吶。”
世英話音剛落,沈氏臉上的笑容陡然間僵硬。
李弘文,可是她心儀已久的乘龍快婿!
宋氏咀嚼著這個名字,眉心緩舒,頷首道:“我想起來了,那孩子模樣生得俊俏,聽聞也有些本領。”
世英笑道:“正是,李公子眼下就在大理寺任職,是三殿下跟前的大紅人呢。老太太,您忘啦,這李大人與我們姑爺從前就是同僚,交情甚深。這樁親事,再合適不過。”
沈氏急地截斷話頭,“那再合適也得要問過人家男方的意思才行吶!”
言畢,發現宋氏看過來的目光含著審視,她忙又幹笑描補:“不是,妾身聽聞這京中把主意打到李家的女方不在少數,只怕李家會挑上一挑。此事急不得,得從長計議。”
宋氏沉吟道:“是要從長計議。”又回首徵求容鶯的意見:“鶯鶯,你覺得呢?”
外祖母一片拳拳愛護之心,讓容鶯心中感到一陣溫暖。可她又那樣清楚,在她們的每一句話裡,她都在唸著衛遒。
她嗓音輕柔又堅定,道:“外祖母的好意,鶯鶯心領了。只是爹爹與孃親過世時,鶯鶯未能親自送終,已是大不孝。倘若還不替他們守孝,那真當是無地自容了。是以眼下沒有成婚的心思,還望外祖母見諒。”
宋氏不免又落淚起來,“好心肝兒,你爹爹孃親果然沒白疼你。”
聽老太太口氣鬆動,沈氏不禁暗暗大樂,又跟著抹了幾滴偽善的眼淚,
“難得鶯鶯孝順,可老太太也不能什麼都由著她。女兒家蹉跎大了年紀,上哪兒去找好親事吶?”
“唉,說起來,我們婉凝比鶯鶯還大一歲呢,我這心裡啊也是愁得慌吶!”
宋氏豈會看不透她的小算盤,不禁搖頭失笑:“你呀你呀,婉凝不是我的孫女麼?她的婚事我自然也是要盡心的。”
沈氏立時乖巧地應道:“哎,有了老太太這句話,我今夜可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李弘文今歲已及冠,容鶯等得起,人家可等不及了。她這女婿算是板上釘釘的了!
之後,幾人又閒閒地敘了半晌話。
結束時,從頭至尾一聲沒吭的嚴婉凝別有深意地瞥了眼容鶯結在腰間的夜鶯佩,暗暗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待春杏領著丫鬟們將容鶯的日常用物搬進靜雅堂,嚴心吟夫家也派人來請少夫人回府。
嚴心吟挽著容鶯的手臂,依依不捨地道:“明晚我們府裡要給芙昕辦三歲生辰宴。鶯鶯既已大好了,可一定要來啊。屆時,宴席結束,我們倆再好好地說會兒體己話。”
許芙昕是嚴心吟與許知庭的女兒,是容鶯去了大乘庵後才出生的。容鶯與這位表外甥女素未謀面,自是欣然應邀。
送走嚴心吟後,她又陪宋氏用了晚膳,才拖拖地回到房間盥洗。
春杏見小姐眉眼間浮現不明顯的倦意,心疼地道:“小姐,你這幾日也累了,早些睡吧。我就在外間守著你。”
先前憑著滿腔悲情唸了整整七日的經,如今落閒,疲倦感就源源不斷地侵襲而來。容鶯捏捏眉心,“不必守著我,你這幾日也不輕鬆,早些下去好好睡一覺吧。”
春杏笑道:“小姐回來了,奴婢一點兒也不累。奴婢只盼著日日夜夜與小姐在一塊兒,永遠不分開。”
容鶯被她嬌憨的情態逗笑,柔柔一笑道:“好啊,那我們便永遠不分開。”
話音剛落,窗檻上猝然響起“咚”的一聲,不大不小,但在靜夜聽來,十分突兀。
春杏擰著黛眉,忙跑去推窗查看。
只見夜色濃深,玉兔高懸,柔柔的月光如紗般傾瀉於庭院,闃無一人。
春杏奇怪地四下一望,而後發現…
窗子下竟掉著一粒棋子大小的石子!
她不禁嘟囔:“好生奇怪…”
容鶯也看了過來,“怎麼了?”
怕小姐生心,春杏利落地關上窗子,滿不在乎地道:“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條狗,急得跳牆了。”
容鶯微微失笑。
這一夜,無夢好眠。
晨醒時分,容鶯睜著一雙眼波如水的桃花眸,盯著承塵,懵愣了好一會兒。
奇怪,昨夜竟沒有夢見殿下。
看來,這幾日她真是累著了,睡得太沉連夢都不做了。
她懶懶地起床梳洗,又去陪宋氏用膳說話,一直到午後,才回房更衣梳妝,準備去許家赴宴。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將軍府內,花團錦簇,薰香嫋嫋。
容鶯跟著宋氏,及丞相府一眾女眷踏進熱鬧的花廳。
她上身穿著月白綢面子短儒,下系水綠月華裙,墨髮半挽,蛾眉淡掃,低眉垂眼的模樣,清靈婉柔,十分脫俗。
因著撲了些珍珠粉,眉梢下那點胭脂痣,色澤也淡了,小小的,不張揚,卻美得錦上添花一般。
即便刻意降低著存在感,但她甫一齣現,還是豔驚四座。
嘈雜盈耳的交談聲戛然而止,一道道驚異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怎麼也移不開。
嚴心吟與婆母方氏熱情地迎了上來。
“老太太,您怎麼才來!我今兒個從晨起就在盼著您呢。”
方氏說著,眼光流轉到一旁的容鶯身上,上下細細地打量一回,由衷地讚道:“這位就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兒吧?好生標緻,就跟小仙女似的。”
容鶯聽了,忙陪笑見禮。
方氏回以笑靨,又喚許芙昕給宋氏請安。
容鶯這才見到了表外甥女。
只見她生得粉雕玉琢,稚嫩的小臉還帶著點兒嬰兒肥,五官卻是精緻中的精緻,儼然是個小小的美人胚子。
嚴心吟牽住她小手,指著容鶯道:“昕昕來,這就是孃親常與你說的鶯鶯表姨,快給表姨請安。”
“鶯鶯表姨好。”
許芙昕乖乖巧巧地行禮,嗓音稚嫩軟糯,一下就融化了容鶯的心。
容鶯唇畔沁出甜甜的笑,這大概是自得知父母故世後,頭一次笑得這般發自肺腑。
她從不知道自己會這般歡喜小娃娃。
容鶯從衣袖裡取出一隻金鎖,這金鎖鑲嵌著寶石,打造得格外精緻,絲毫不顯笨重俗氣。
她俯下身子,動作輕柔地替許芙昕戴上,“芙昕,生辰吉樂。鶯鶯表姨願你永遠平安。”
許芙昕的眼光卻沒落在金鎖上,而是巴巴地聚焦在了表姨腰間的夜鶯玉佩上。
三歲的娃娃對任何事物都感到好奇,她只覺那小鳥好玩極了。
通身碧綠,但眼睛下竟有一點鮮紅,並非是鑲嵌進去的寶石,而是玉石裡天然自帶的一點血紅。
嚴婉凝看了,藏起眼底的深意,狀似隨意地問:“昕昕是喜歡錶姨的玉佩嗎?”
聞言,容鶯眉頭微微一皺,而後看到許芙昕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嚴婉凝勾起一邊嘴角,“既然昕昕喜歡,表妹就把玉佩送給她唄。”
一時間,周圍人的眼光都望了過來。容鶯頓感一陣為難。
這夜鶯佩是衛遒相贈。
三年前,離京之時,她將它放入荷包也一同帶走了,日日攜帶在身。
直至昨日出了晚香堂,換上原先的衣裳,才將它從荷包裡取出,重新佩戴起來。
大抵是看出了容鶯的為難,嚴心吟忙站出來解圍。
她輕拍了下許芙昕的小腦袋,“鶯鶯表姨已經送金鎖了,昕昕不能貪心,快謝謝鶯鶯表姨。”
許芙昕略略委屈地抱怨:“孃親,昕昕沒有貪心,只是看看而已,都是小姨在說。”
又乖巧地轉向容鶯見禮,“謝謝鶯鶯表姨的金鎖,昕昕也很喜歡。”
不等容鶯開口,嚴婉凝故意搶過話頭,佯裝維護許芙昕小小的面子,笑道:“好啦好啦,都是小姨在亂說。昕昕最乖啦,我們不稀罕表姨那玉佩。小姨明兒個給你買一隻真正的小鶯鳥玩,好不好呀?”
許芙昕立即搖頭,“不要小鳥,昕昕害怕!”
嚴心吟再次伸手要敲她:“還挑上了?慣得你!”
不忍許芙昕被敲,容鶯急忙抬手攔下嚴心吟,溫溫柔柔地道:“小孩子難免好奇心重,表姐打昕昕作甚。”
說著,解下腰間的夜鶯佩,放在許芙昕小小的掌心,
“昕昕,這玉佩對錶姨來說很重要,你玩了會兒就還給表姨,好麼?”
許芙昕重重地點頭保證:“嗯,昕昕看一下下就還給表姨。”
嚴心吟生怕小孩子毛手毛腳摔壞了玉佩,於是命貼身婢女如南務必看管好小小姐。
說話間,前院忽有小廝來報。
“夫人,少夫人,太子殿下駕臨!老爺命小的過來喊大夥兒都去前廳接駕。”
方氏一聽,不禁喜上眉梢。小孫女的生辰能得當今太子親臨,那可是無上的隆寵啊!
於是,驕笑著招呼眾人往前院去。
容鶯已有十幾日未見衛遒了,乍然見到,連心跳都快了些。
他今日一身深玄色蟒袍,鑲珠鏨金腰帶束著勁瘦腰身,渾身上下一絲不苟,清貴懾人。
“參見太子殿下。”諸人行禮。
“免禮。”衛遒的聲音低沉而冷漠。
容鶯還保持著低眉的姿勢,聽到許老將軍正恭恭敬敬地將男人迎入府中。
之後便有一雙金絲銀線勾勒雲紋的墨靴出現在視野之中。
且很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容鶯納罕地悄悄兒抬眸,餘光不經意瞥見許芙昕手裡的夜鶯佩,猛然反應過來。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