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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璟将小夭轻轻放到榻上,用灵力探查了一番,发现她并没有受伤,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静静凝望着小夭憔悴的面容,她的脸上泪痕还未干,璟看得眉头都揪在了一起,眼底尽是疼惜,他抬手轻轻拂去小夭的眼泪,“是什么让你难过至此?又是因为他吗?”

窗外传来一声响动,璟看了一会儿小夭,确认她已经熟睡了,才起身走了出去。

璟走到门外,望着不远处站在月下的白色身影,眸底染上一抹森然的寒意。

他走到那人的面前,冷声问道:“你是谁?接近小夭到底有何目的?”

那人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我说你们这些神族的人烦不烦啊?来来回回一个问题要问多少遍啊?”

璟冷笑道:“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当然要一直问。”

那人也冷笑:“无可奉告,我跟的是那个女人,不是你。”说完转身就要走。

“如果你是他的人,那就请你离小夭远一点,他已经死了两百多年,我不想再看到小夭为他伤心。”

“哦?是吗?不过据我所知,阁下也曾是死过的人,为何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跟我对质呢?”

璟忽然身形一颤,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衫。

那人未转身,但似乎是已经猜到了身后人的反应,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扬长而去。

璟怔愣在原地,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些破碎的过往画面。

那日他被涂山篌一脚踹下清水河后,立即服用了小夭给他的救命药丸,但还是由于伤势过重陷入了昏迷。

一路浮浮沉沉漂到了东海,朦胧中好像觉得自己被什么人驮起来,跟在另一人的身后行走在海面上,驮着自己的人跟前面的人说着什么,但是他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被放在一块硬硬的板上,有个人拿着一颗血红血红的珠子好像在为他疗伤,可他伤的实在是太重了,没等看得更清楚一些,便又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对鲛人夫妇正坐在旁边惊喜地望着自己,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扇大蚌壳里,身下是一块用蚌壳碎片制作而成的简易睡榻。

他以为是那对鲛人夫妇救了自己,连忙向他们致谢,他们似乎是听不懂他的话,歪着脖子瞪着眼睛望着他,并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后来他派人去海底找过很多次,甚至他还亲自下海去找,都没有再找到那对鲛人夫妇,但是他却发现了另外一件让他震惊的事情……

“咳咳…..”屋内的小夭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璟立马回了神,慌忙跑进屋内查看小夭的情况。他伸手向小夭的额头探去,发现她竟然发起了高烧。

璟双指凝聚灵力,不断往小夭体内输送,她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下来。

璟靠坐在榻上,将小夭紧紧拥在怀里,黑夜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颤抖着声音自语道:“小夭,我该拿你怎么办?他对你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他一直对她温柔备至,他知道她忘不了那个人,他愿意等,几十年几百年都可以。可谁知在无人的角落里,在无尽的黑夜里,他也会心痛,也会害怕,也会不甘。

他是叶十七时,阻止不了相柳一次次从他身边带走玟小六;他是涂山璟时,阻止不了防风邶日日陪在她身边,教她箭术,陪她寻欢作乐;他终于如愿娶了她时,却还是阻止不了相柳在她心里占据着一个不可撼动的位置。

他并非不知道小夭的心意,他一直在等,等自己能真真正正走进小夭的心里,可每次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的时候,相柳的出现,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个时辰,甚至一瞬间,都让他觉得,那一刻的小夭已经不属于他了。

如今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等的时间越久,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就越是像蛊虫一样,蚕食着他的四肢百骸,如钻骨吸髓一般疼痛难忍。

璟轻轻拍着小夭的后背,任由她在梦中呓语,喃喃地喊出那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他知道,小夭又梦到相柳了。

璟忍受着心中的绞痛,缓缓阖上双眸,一滴泪从眼角轻轻滑过,在淡薄的月色中泛着莹莹的光芒。

第二日,小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榻上,她不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回来的了,可巫王说过的话还萦绕在她的耳边,头也还是微微有些痛。

小夭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一阵饭香飘了进来,从昨天晚上她就没有吃东西,这会儿肚子已经很饿了,寻着香味到了厨房,发现璟正在一丝不苟地准备早餐。

“璟,我昨晚……”小夭不知道该怎么把昨天的事情讲给璟。

“你昨晚在河边晕倒了,发了高烧,现在可感觉好些了?”璟转身,脸上带着清清浅浅的微笑,柔声对她说道。

“嗯,好些了。”小夭心虚道。

“那去洗漱一下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好。”

小夭洗漱好后坐到桌前,璟已经把饭菜摆放好了,小夭扫视了一圈,目光定格在一个盘子上。

“紫藤花鸡蛋饼?哪里来的紫藤花?”

璟将饼子撕成小块放到小夭的碗里,笑着说:“昨日去找你的时候,看到山脚下正开着紫藤花,就顺便采摘了回来。”

小夭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忽然觉得有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璟总是对她这么好,让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亏心事一样的不敢面对他。

“璟,我想回岛上了。”

“好,吃完饭我们就回去。”

小夭不语,默默吃着饭。

用完早餐后,小夭收拾好了包袱出门,她下意识往枫树上看了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喊了一声:“我准备好了,我们回岛上吧!”

璟拇指和食指并于唇畔,吹响口哨,召唤来了白鹤坐骑,在一片鹤唳声中,两人渐渐远离了赤宸寨,小夭望着那片火红的山峰越来越远,心中叹道:下次再回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半日后,小夭和璟到达了东海小岛。

左耳和苗圃已经在海边等着他们了,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白羽竟然也在,想必是白羽提前回来告诉了他们,否则左耳和苗圃也不会把他们回来的时间算的那么准。

回到岛上之后,感受着徐徐吹拂而来的海风,夹带着海水腥咸的气息,小夭觉得瞬间舒适了不少,头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小夭觉得自己无比向往大海,比小时候还要向往,有时候站在海边,她就会有一种想要一跃而下,与海鱼一起舞蹈,与浪花一起追逐的冲动。

怕不是自己也要变成一只海妖了吧,小夭自嘲地想。

海岛上种了一大片木樨林,季春原本还没到木樨花开放的时候,但璟在园林中施了一个法阵,使得木樨花一年四季都在盛放。

小夭和璟躺在园中的藤条椅上,眯起眼睛晒太阳。

阳光穿过交错的枝丫洒在小夭的脸上,疏影横斜,斑斑驳驳,一阵清风过,枝头的木樨花瓣簌簌而落,如同冬日里漫天飞舞的雪花。

小夭伸手接了几片落花,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璟,有件事我觉得我应该和你说一下。”

璟说:“好,我听着。”

小夭支支吾吾地说:“嗯……就是……我那天去河边,遇见了巫王,他跟我说了一些跟情人蛊有关的事。”

璟的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问:“然后呢?”

“他告诉我,情人蛊是没有办法解的,蛊虫不可能从活着的人身体里离开。”小夭想了想,还是没有把“情深者控蛊”的事情说出来,毕竟她自己都没怎么相信这种可能性。

“或许是王母发现了这个解蛊的法子?”

“我不知道,但是王母已经不在了,我想去玉山问问獙君。”

璟面色复杂,沉默不语。

小夭半天都没听到璟的回答,睁开眼睛看向他:“璟?”

璟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漾开温柔笑意:“好。不过这段时间来回奔波太辛苦了,休息几天再去玉山吧。”

小夭凝重的神情终于化开,也露出笑容:“好。”

晚上,小夭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巫王说的那些话,和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她干脆爬起来走到海边去散步。

这一次她没有只是坐在海岸边或者沿着海岸行走,而是一步一步向海中央走去。

刚开始海水只是到她的脚踝,然后到膝盖,腰部,再蔓延至胸膛,最后没过头顶。

小夭任由身体在海水中随波逐流,一层又一层的海浪拍打过来,她被高高地举起,又被狠狠地摔下,每一次摔下,都向着海底的更深处。

这是两百年来小夭第一次下海,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跟她以前下海不一样,即使被海浪拍打,她也没有任何的恐惧和不适,反而很享受这种感觉,像是一条鱼儿一样在大海母亲的怀抱中肆意游玩、嬉戏。

小夭向着深海游去,海底铺满了五彩斑斓的珊瑚和碧绿的水草,各种形态各异、色彩绚丽的小海鱼在珊瑚丛中穿梭嬉戏,透明的水母比王宫里的宫灯还要璀璨,随着海水的流动轻轻摇曳。

小夭在海水中自由徜徉着,忽然那些海鱼见到她全部从珊瑚丛中钻出来,朝着她的方向簇拥过来,围绕在她身边整齐排列,欢快舞蹈。

小夭愣住了,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鱼群,周围的小鱼全部四散开来,换了另外一个方向又重新聚拢。

小夭不禁有些吃惊,难道她现在的体质都能吸引“同类”了吗?

她本想再逗弄几下鱼群,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阵呜咽的歌声。

这声音她很熟悉,是鲛人的声音,可她只听到过鲛人求偶的歌声和定情后的合唱,空灵纯净,缠绵动情。

而现在这歌声听起来却是哀哀戚戚,如泣如诉,让人听了忍不住要掩面哭泣。

小夭寻着声音的方向游去,穿越了几条海沟,钻过了几个海底洞穴,还差点被迎面而来的庞大海龟一爪子掀飞出去,终于感觉声音越来越近,从不远处空地上的一个大蚌壳内传出。

小夭游到蚌壳附近,看到一个女鲛人正坐在蚌内掩面哭泣。

小夭想上前去安慰她,可又忽然想到自己不懂鲛人的语言,只能默默地待在原地,正在犹豫着是上前打个招呼还是直接走人的时候,那女鲛人忽然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她。

小夭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冒昧打扰,只能硬着头皮一边比划一边说:“我是听到歌声过来的。”

也不知道那女鲛人能不能看得懂,反正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谁知那女鲛人忽然开了口,嘴唇翕动之间还吐出了几个泡泡,但小夭却真真实实地听到了、也听懂了她在讲的话:

“你是什么人?”

小夭震惊了,她居然能听得懂鲛人语?

然而下一秒更令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她竟然像是本能地一样,也学着鲛人的样子动着唇瓣,从口中飘出泡泡的同时也送出了一句话:“我是听到歌声过来的。”

她居然还会讲鲛人语?

小夭心中除了困惑,还有一点点惊喜。

那女鲛人仿佛也是吃了一惊,随后她迅速从榻上起身,鱼尾半折在地,躬下身子虔诚跪拜道:“王,请你救救我的夫君!”

小夭赶忙去扶她:“你认错人了,我只是路过的,不是什么王。”

女鲛人说:“我不可能认错,鲛人族的语言除了同族就只有海底妖王才能懂。王,曾经你让我们办的事我们办到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夫君吧!”

“我是……不不我不是……就是……唉,这事是有缘由的,你先起来我慢慢跟你说好不好?”小夭忽然有种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的感觉。

而女鲛人却顺从地起身了,她坐回榻上,对小夭比了个手势:“请坐。”

小夭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想了想缓缓开口说道:“我大概是认识你说的那位海底妖王,很多年前他曾经救过我,喂我喝过他的心头精血,后来我的体内就留有他的妖血,我想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能够跟你交流吧。”

女鲛人急迫地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在一次大战中战死了。”小夭心中郁结,不明白为何最近总有人问她相柳去了哪里。

女鲛人忽然仰起头,发出尖厉的哀嚎声,不似歌声那般悲伤婉转,却如鬼唳一样悲惨凄厉。她眼中的泪颗颗滚落,落地时凝聚成颗颗饱满圆润的珍珠。

良久,她才从悲痛的情绪中平缓过来:“王是整个海底的主人,他也是我们的亲人。”

“看得出来,你很爱戴他。”

“是的,海底所有的妖族,都臣服于他。”

小夭有些吃惊,这些相柳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起过。

她忽然想起刚刚女鲛人将她认错时说的话,问道:“你刚刚说想求他救救你的夫君,你的夫君怎么了吗?”

女鲛人眼底透着哀伤:“我夫君被一头凶悍的海怪重伤,他就要死了。”说完又悲悲戚戚地哭起来。

小夭问:“那他现在在哪?我是个医师,也许我能救他。”虽然她还不懂得如何给鲛人诊脉,但她除了医术,还有一身灵血是可以用的。

女鲛人一听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她挥了挥手,蚌壳便开始缓缓合上,她示意小夭先起身,随后又朝着那张榻一挥手,有一个类似于盖子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那竟然是一个空心榻,榻中赫然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鲛人。

小夭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还有微弱的气息,她咬破指尖,取了几滴指尖血,缓缓喂男鲛人服下,女鲛人微微一愣。

小夭说:“他的命已经保住了,只不过身体还很虚弱,这段时间务必悉心照料,切不可再发生任何的意外了。”

女鲛人感激地点头,有点试探地问:“你……和王很熟吗?”

小夭眸光闪烁:“我和他……是朋友。”

女鲛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方才听你说你们办到了他让你们办的事,他究竟让你们做什么了?”

女鲛人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小夭笑了下说:“没关系,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我就不问了。”

女鲛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想,这件事情可能跟你有关。”

小夭一听,屏息凝神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和她有关?

女鲛人继续说道:“大约是两百多年前,有一日我和夫君游到浅海区去玩儿,遇到了王。他身上背着一个快死了的神族男子,要我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好他,我们就带他们来了这个蚌壳里,但是那神族男子明显已经不行了,王他……他就用自己的一条命,为那人续上了一线生机。”

“但也仅仅只是保他暂时不死而已,后来王说他要去一个地方,取一种灵药,等他取到了会召唤我们过去拿,叮嘱我们要照顾好那个神族男子。后来,他真的取到了灵药,那是一枚用精血凝成的血珠,虽然只有鹅卵大小的一颗,但凭我的感觉,那里面凝聚的大量的灵血,多到足以让一个人陷入昏迷。”

听到这里,小夭忽然面如纸色,一颗心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王把那颗血珠交给我们,并传授了我们使用的方法,说这个法子可以救活那个神族男子,还反复叮嘱我们绝不能透露半点跟他有关的事情,等那人醒了以后就让他马上离开。”

小夭的身子彻底僵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她低声问道:“你们是在何处取的灵药?”

“我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界,但我记得那里是一处葫芦状的湖泊。我刚才看到你救我夫君的时候,用的灵血很熟悉,所以猜想……”

“轰”的一声,如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地砸中小夭,她一动也不能动,面如死灰。

女鲛人被小夭的样子吓到了,急忙问道:“你……你没事吧?”

小夭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样软倒在地,再挪动不了分毫。

她一遍遍重复着:“为什么?”

她以为相柳要了她全身的血,是为了拿去炼制疗伤的药丸给那些神农士兵。

她以为相柳替她分析璟被害的真正原因,只是为了激怒她为璟报仇,挑起轩辕国的内乱,为神农义军争取多一丝的生机。

她以为她那日在相柳冰冷的眼神中已经看透了他行事狠绝、冷酷无情的本质。

可她错了。

大错特错。

她抬手抚上左手手腕处的银色月牙印记,她用他教的箭术射伤了他,她还说此生此世永不想再见他!

“哈哈哈…..”小夭突然轻笑出声,然后越笑越大声,笑到全身抽搐,笑到眼泪顺着眼眶流出,又迅速与周围的海水相融。

她彻底放空了自己,任由身体随着海水四处游荡,就这样吧,随便漂到哪里去都行,随便被哪只鱼怪吃了也行,她已经不想再清醒着接受任何冲击了。

她缓缓闭上眼,不知在海水中漂荡了多久,朦胧中仿佛看到前方有个人影款款向她走来,白衣白发,俊美到妖异,倜傥到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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