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眼前是一片茫茫大海。
圆月当空,海风寂寂,除了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轻拂过岸边的沙滩所发出的沙沙之声,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小夭挣扎着从海滩上爬起来,四下望了望,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她熟悉的景致,除了脚下的沙滩,就是眼前的大海。
瑶池呢?獙君和烈阳呢?
还有刚刚她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好像听到了璟的声音?
忽然,小夭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在自己身上四处搜寻起来。
“冰晶球呢?我的冰晶球呢?”
没有。
她紧张地环顾着四周的沙滩。
也没有。
小夭崩溃了,她踉踉跄跄地向海中奔去,扑到海水中疯狂寻找,口中还喃喃念着:“冰晶球,冰晶球……”
可是海水里,还是没有。
她正准备潜入更深的海水中去寻找的时候,夜空中忽然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远方的海天相接处 ,有一抹白色身影正在一点点向她靠近。
小夭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用手去接飘落下来的雪,呆呆地望着远方的那一点白色。
那白色身影离她越来越近,近到已经可以看清楚他的容颜,纷飞的雪花也变得细密起来。
小夭的双眼陡然睁大,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上的裙衫,直勾勾盯着那个向她走来的男子。
那人白衣白发,风采卓然,俊美无俦,面上波澜不惊,脚下步步涟漪,皎皎身姿宛如天人。
十步、九步、八步……
“相柳……”
就在他距离小夭仅仅还有五六步之遥的时候,小夭再也控制不住地冲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她将脸紧紧贴在相柳的胸膛,感受着那颗曾经一起跳动的心,喃喃道:“相柳,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相柳微微有些惊讶,眼波如秋水般流转,他轻轻抬起手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轻抚她海藻般浓密的发丝。
感受到相柳的回应,小夭的身子有些软了下来,她紧了紧手臂,死死抱着相柳,似乎是要将自己融进他的身体里。
雪,轻柔地落在她的肩膀,头顶,不一会儿便铺了一层细腻的白色。
“相柳,告诉我,为什么救我?为什么用自己的命去诱杀蛊虫?为什么……还要救涂山璟?”
相柳身子一震,他轻轻松开了怀抱,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小夭脸上泪痕未干,眼睛也有些红肿,她轻声道:“你做了这么多,却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有你送给我的大肚笑娃娃,那里面分明是……”话音未落,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大肚娃娃还没找到,紧张道:“对了相柳,你看到冰晶球了没有?我刚刚、我刚刚好像把它弄丢了!”说完又准备潜入海里去找,却被相柳一把按住肩膀。
他桃眸微凝,紧紧盯着小夭的眼睛说道:“别找了。”
“为什么?”
“冰晶球不在这里。”
小夭眨眨眼,“你知道它在哪里?那你带我去找好不好?”
相柳淡淡说道:“你既然已经看过了,那东西就没用了。”
“为什么?那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我送给你的不是这个。”
小夭彻底糊涂了,眼睛睁的大大的,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相柳唇角微勾,柔声说道:“小夭,我送给你的,是一份能保护自己的力量,一个长久相依的伴侣和一方自由栖居的土地,即使此力伤我,此人非我,此处无我,只要你能安乐幸福,就足够了。”
小夭往后踉跄了一步,满脸的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难道非要一次次地将我推走吗?”她的声音颤抖着,脸上流淌着绝望的泪水。
相柳没有回答她,而是抬头看了眼挂在天边的圆月,轻声说道:“我该走了。”
说完最后深望了小夭一眼,开始微笑着慢慢向后退去。
小夭慌了,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眼前的人宛如一缕轻烟一般,虽有形可见,却无实可触。
小夭就这样看着相柳一点点向远处飘去,哭喊道:“相柳!你回来!相柳!!!”
相柳还是越来越远,身子也开始慢慢向海水中沉去。
“相柳!九头怪!你若是不回来,我就恨你!我再也不原谅你!永永远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寂和零星飞舞的雪花。
相柳已经完全沉入了海中,小夭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海里,朝着相柳远去的方向使劲儿游过去。
但是相柳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她怎么追也追不上,她游了好久好久,游到四肢已经没有力气了,游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最后一抹白色也消失在了她的眼底。
她停了下来,任凭海水将她带往任何地方。
海底一片黑沉,没有五彩的小鱼、透明的水母,也没有飘摇的海藻和会咬人的花朵。
小夭紧抿着唇,屏住了呼吸。
情人蛊已经没有了,只要她不呼吸,就可以永远沉睡在这片海洋里。
——相柳,就算你要离我而去,我也要跟着你。
……
“小夭,小夭……”
不知过了多久,小夭感觉耳边有人在轻声呼唤她,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房间里,而方才呼唤她的人正是璟。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胸口处却传来一阵被烈火灼烧一样的刺痛,疼得她“嘶”地一声,冷汗直流。
璟慌忙按住她的身子:“别动,你被冰晶球的寒气伤了身体,烈阳刚刚为你渡了灵力,现在还没有完全吸收,会有灼热感。”
小夭抬眸看着璟,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神农山找你,发现你不在,陛下说你去了五神山,我本来准备等你回来再去找你,但是刚好金萱写信给陛下说,看见你和白羽驾着玄鸟往玉山的方向去了,我就来玉山寻你了。”
小夭垂眸:“璟,我……”忽然脸色一变,急忙问道:“冰晶球呢?你看见我的冰晶球了吗?”
“小夭!”
小夭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不管身上的疼痛,挣扎着要起来。
璟凝眉叹了口气,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说道:“冰晶球已经被獙君收起来了,等你好些了再去找他拿便是。”
小夭一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她重重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谢谢……谢谢你。”
璟抿唇不语,神色复杂。
小夭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璟脸色十分苍白,像是几天没有合眼了一样,下巴上还隐隐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神中满是疲惫和落寞。
“对不起,璟,我方才……”
“没事,你先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璟说完起身向门外走去,只留给小夭一个落寞的背影。
小夭闭了闭眼,原来方才看到的相柳,只是一个梦境……
可她却觉得他的眼神那么真,那个拥抱也那么真。
她无力去想,也无力再折腾,紧闭着双眼,沉沉睡去。
瑶池中,獙君一袭黑袍,负手立于桃花舟上,他眸光沉沉地望着清澈的瑶池水,脸上无波无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青衣男子从瑶池岸边飞掠而来,轻轻落在桃花舟上,翩然施礼道:“獙君。”
獙君转身,回礼:“涂山族长。”
玉山之人虽不插手红尘之事,但却对红尘之事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前段时间涂山氏的变动。
“不知獙君为何要将前尘之事告诉小夭?”
獙君并不意外他会这么问,毕竟他是小夭的夫君。
他叹了口气道:“她执意要求一个真相,我也没有办法。”
“可你这样会伤害她,看到她伤心成那样,我……”
璟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只要想起他看见小夭口吐鲜血,一心求死地往瑶池中倒去的画面,他的心就仿佛被利剑贯穿般的疼痛。
獙君凝眸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璟,有些事情既然我们都阻止不了,不如就放任吧。”
“可是……”
“一个人若是想要知道真相,即便隐瞒,她也会寻找别的途径知道;一个人若是想要离开,即便死死抓住,她也不会完完全全塌下心来。”
璟紧紧握拳,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半晌后,他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不会让她离开我。”
说完,便翩然离去。
獙君望着璟远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人心,又怎是你我能控制得住的呢?”
他原本还很庆幸,小夭在相柳和璟之间,选择的是璟,当他看到小夭为璟殉情之后,以为她心里的那个人也是璟。
可就在他在小夭面前唱起歌谣,看到小夭那痛苦的神情后,他才恍然明白,原来一直深藏在小夭心中的那份情,是给相柳的。
因为不敢面对,所以有了心虚,因为不愿承认,所以才生苦痛。
他有些感叹,自己虽看尽世间悲欢,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真挚浓烈的感情,跨越时间和生死都无法忘却,让他这个局外人都不忍落下泪来。
上一次让他如此动容的还是阿珩和赤宸。
既然阻止不了,那就放任吧。
……
小夭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她动了动身体,感觉没有那么疼痛了,正准备起身时,潇潇走了进来。
“小姐,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不可轻举妄动。”
潇潇忙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案上,走过去轻轻将小夭扶起来靠坐在榻上。
“我感觉好些了,想试着看能不能走动。”
“现在还不行,烈阳修炼的是虞渊和汤谷之力,灵力十分霸道,至少要到明日,小姐才能下榻走动。”
小夭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小姐一天未进食,想必已经饿了,我带了些粥,你先吃一点吧。”
说完转身到案边,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糜粥来。她坐在榻边,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往小夭的嘴边递去。
小夭觉得潇潇有些不一样了,从前她跟在玱玹身边的时候,是个说一不二的冷面女侠,如今虽然面上还是不苟言笑,却多了几分柔和,照顾人也越发体贴周到了起来。
“潇潇,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到玉山来啊?”
潇潇递粥的手顿了顿,脸上竟然泛起了一抹红晕。
小夭更是好奇起来,难道这位冷面女侠也有红鸾星动的一天?
见小夭一副刨根问底的模样,潇潇也不打算隐瞒,她将剩下的粥放到一边,凝神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我留在玉山,是因为獙君。”
“啊?”小夭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地望着她。
潇潇道:“小姐那次自尽后,陛下带你来了玉山,当时……”
当时小夭被沉入瑶池后,王母便离开了,獙君嘱咐玱玹:“玉山古训,不留男子,陛下最多只能住三日,三日后必须离开。”
潇潇顿感不满:“那你和烈阳不是男的吗?”
獙君却眨着狐狸眼说道:“我们不是男人,我是狐,烈阳是鸟。”
潇潇的脸顿时有些泛红,匆匆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獙君。
离开玉山后,她还时常会想起獙君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和那一双风流多情的狐狸眼,想着想着,心跳竟然“砰砰”加快了起来。
后来偶然的几次机会,潇潇在执行任务的途中经过玉山,有一次她忍不住偷偷潜入进去,却刚好被夜里赏月喝酒的獙君抓个正着。
他眯起狭长的狐狸眼问道:“你是……玱玹陛下身边的侍卫?”
被抓后的潇潇一脸窘迫,却也并不羞于掩饰自己,抱拳道:“獙君。”
“你深夜潜入玉山,所为何事?”
潇潇正色道:“为了你。”
獙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呛咳了几声,神色怪异道:“姑娘这是何意?”
潇潇坦然:“我叫潇潇,是陛下身边的暗卫,私自潜入玉山,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见你,够明白吗?”
獙君傻眼了,他自问从未招惹过这位潇潇姑娘,实在不知她这莫名的喜欢是从何而来。
“咳咳……姑娘莫不是瞧着我喝醉了,就胡乱找理由来搪塞我的吧?”
“并没有,我就是喜欢你。”
“可我与姑娘并无交情啊。”
潇潇眨眨眼:“喜欢还需要有交情吗?上次看见你后我就喜欢了。”
獙君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上次玱玹带着她来玉山,他记得他还调侃了这位姑娘。
他有些懊悔地一拍脑袋,赔笑说道:“你瞧我这记性,原来是潇潇姑娘。”
潇潇点了点头,并未言语,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獙君脑子灵光一闪,道:“既然姑娘心悦在下,若是你能听我唱首歌,我便接受了姑娘的垂爱,如何?”
听一首歌有什么难的?潇潇爽快地答应了。
獙君唇角一勾,狐狸眼内尽是促狭。他仰头又喝了口酒,继而开始放声高歌:
啊呀依呀哟
风抚林梢月如钩
心随思念无止休
梦里共卿长相守
岁月流转情依旧
啊呀依呀哟
相思无尽在心头
千古情长永不朽
与卿同醉梦春秋
歌声高亢嘹亮,动人心魄,却像隐隐带着杀伤力一般卷起阵阵狂风,连远处的桃林都随着他的歌声簌簌落花,不知是为歌中的情所动,还是被歌声的攻击力所伤。
一曲唱罢,潇潇却毫无反应。
獙君呆住了,潇潇是玱玹身边的人,为他做过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多多少少都会沾染一些世俗之气,怎么会不受他的歌声迷惑?
“听完了,可以接受我了吗?”潇潇一脸认真地问道。
獙君干咳两声道:“你若要留在我身边,就必须上玉山,须得断了红尘过往,你愿意吗?”
潇潇笃定:“我愿意。”
獙君扶额轻叹,罢了,这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上天派来降服他的人吧。
“但我需要先回王宫和陛下请求此事。”
獙君欣然同意了,甚至有点希望她回去一趟就能把他给忘了。
小夭“噗”地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潇潇竟是这么个坦率明朗的性子,也只有她这样的性格才能治得了风流倜傥的獙君了吧。
“所以哥哥就真的答应让你来玉山了?”
潇潇点头。
小夭又问:“那你当时听到獙君唱歌的时候没有一点感觉吗?”
潇潇道:“有是有的,那些年跟在陛下身边,多少都会受到影响,所以不敢说心中完全坦荡,听闻獙獙妖的歌声能迷惑人的心智,我也只是刚好受迷惑的程度还在我的可控范围之内而已。”
小夭心中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听到獙君的歌声后,会那么难受呢?自己也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啊。
“小姐,你来玉山是为了何事?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陛下知道吗?”
小夭苦涩地笑了笑说:“此事说来话长,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你可以去问獙君,他都是知情的,至于哥哥……我会亲自告诉他。”
潇潇点了点头:“那小姐好好休息,我就先退下了。”
“等等,潇潇,你知道白羽去哪了吗?”
潇潇一愣:“小姐说的是……昨日与你一同来的少年?”
小夭点头。
“我昨日给他安排了住处,后来就没有见到他了,小姐是如何结识此人的?我见他行踪诡异,怕不是什么善类。”
小夭却微微笑了下说道:“一次偶然结识的罢了,他没有恶意的。”
潇潇见小夭十分笃定,也没有过多追问,便行礼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