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查到了”
书斋内,肃王背对着老七,负手而立,站在窗前,吹着夜风。
“这王太医本是庆王安插在太医院的探子,因擅长妇科,被王妃请来,暗中向庆王府传了消息,只是不知是庆王的意思,还是庆王妃为了萧侧妃而行谋害之事”
“属下本向继续逼问王太医,但一时不察,他服毒自尽了,请王爷恕罪”
“庆王······”
庆王是长子,中宫皇后嫡出,和当今圣上一模一样的出身,圣上对庆王也是寄予厚望,此次北伐,就是庆王领兵,为了给自己的嫡长子增添功绩,圣上费了心思。
可北伐途中,庆王自恃身份,处处搞特殊,营帐中歌舞之声不断,若不是有永恩公在,此次必要吃败仗。
回京后,永恩公狠狠参了庆王一本,圣上大怒,罚了他一年的俸禄,闭门思过三月。
看来他这个哥哥并没有听圣上的旨意,不过如今死无对证,此事肃王只能吃个哑巴亏。
“他既然能在太医院安插一个探子,必定有第二个、第三个······顺着这条线去查,总能查到他的尾巴”
“是,王爷”
“王爷,王妃送了凉粥过来,请王爷注意身体”
肃王在案上看折子,一见那碗凉粥,想起王妃,又觉得头痛。
“放着吧”
“王爷今夜是打算?”
话音未落,只听窗外传来一阵歌声,歌声曼妙动听。
肃王皱眉:
“谁在唱歌?”
“声音从东边传来,应当是含芳轩”
“含芳轩?住着谁?”
“回王爷,是赵侍妾”
肃王终于想起来此人是谁。
“没得规矩,将此事告诉王妃,让她好好管住自己人,她身子也将养得差不多了,后院里的事,依然交给她管”
“这······萧侧妃处?”
肃王斜睨了一眼荣福。
荣福立刻闭了嘴,说:
“是,奴才明一早就去通传,王爷今晚是睡在书斋?”
“······”
“······”
“······”
荣福等了好一会儿,等得他都快睡着了,才听见一声:
“去青莲别院”
说完又轻咳一声,说:
“她不是想孤了吗?让桃夭来请,昨日没去”
荣福心想,奴才也没问啊,王爷解释什么呢?
青莲别院。
夜色朦胧,藤萝架子下,白漾漾和桃夭一人一板凳,随意闲聊。
“夭夭,这藤萝能吃吗?”
“主子······”
桃夭手里还做着针线,听白漾漾突如其来的一句,倒也习惯了。
“能吃的,但不能直接吃,将藤萝剪下来洗净,加白糖和脂油丁,一拌,制成馅子,再蒸千层糕,把馅子塞进去,就是藤萝糕了,比玫瑰糕更清香些,主子想吃,奴婢明日就做”
“好,我与你一起做”
在王府里,白漾漾不是看话本子,就是和桃夭学习做各样吃食,学得也有几分样子。
她捧着脸,忍不住畅想:
“若是我们能开一家小店,卖些吃食······”
“呵”
话未说完,就听见一声轻笑。
“你开店?店里的东西岂不是都被你吃光了?”
“王爷”
桃夭慌忙起身,拉着白漾漾行礼。
“起来吧”
“王爷这话说的,我也······没这么能吃”
话说得很小声,白漾漾你怎么不自信了!
白漾漾挺起胸脯,又说了一遍:
“我没这么能吃!”
肃王的目光落在她的胸脯上,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
白漾漾怕怕地退后两步,他要干什么?老色鬼,每次一见到她,就想拐她到床上。
“看着丰盈了些”
肃王淡淡道。
白漾漾还在长身子的年纪,几日不见,就有些不一样,从自己手掌心里养出来的美人,到底是不同的。
“前些日子,你向孤要小厨房,孤看有桃夭在,你这厨房有与没有,都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我们现在这个是偷偷摸摸搭的······”
肃王看了一眼远处的小房子,笑了一下。
“私搭宅屋,你可知是什么罪?”
“什么罪?”
当初学规矩的时候没这一条啊······
肃王低头看向她,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像一只矜贵傲慢的狐狸。
他的手抚上她的脖颈,语气突然一凶:
“是死罪”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要被掐死了!要被掐死了!”
肃王看着自己根本没有用力的手。
这女人在装什么?
当然是装娇弱了!
白漾漾身子一歪,倒进肃王怀里,十分熟练:
“王爷~脖子疼~”
想将私搭宅屋这事蒙混过去。
肃王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不过顺水推舟,任她揽着自己的腰,进屋去了。
一番云雨过后。
白漾漾乌发全散,一张白生生、汗津津的脸,在烛光映衬下,和妖精似的。
“上次说的蝴蝶钗,王爷你真的弄来了!”
白漾漾手里捧着蝴蝶钗,眼里有惊喜之意,她还以为男人床上说的话,都做不得数呢。
这王爷原来还记着。
烛光下,蝴蝶展翅欲飞,栩栩如生,这钗子在京中谢华楼购得,不便宜,但肃王付得起。
肃王摸着她的长发,看她惊喜的样子,嘴角轻轻勾起。
这般好哄。
“王爷,问你个事呗”
“何事?”
“你是不是很有钱?”
“何意?”
白漾漾放下簪子,蛄蛹着蛄蛹着,到了王爷怀里,她进府这些天算是看明白了,王爷简直是个大老板,非常有钱,非常大方,她提的金银首饰,珠钗玉环,无有不应的。
她听过一句话,想在名贵的床单上翻云覆雨,取决于选择什么样的男人。
柳婶真是为她选对了男人!
“你又想要什么?”
肃王抬起她的下巴,她的眼睛澄澈见底,这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的说法是,她有一双肤浅的眼睛。
“你想要银子?亦或是地契?好让你能开一间铺子?”
“王爷,给吗?”
肃王的大拇指压入她柔软的唇瓣,感受那片柔软慢慢回弹,他手上的力气重了,唇瓣被掐出了血,他温柔地抚去碍眼的血迹,说:
“给”
yes!就知道这床没白上!
yes!还能再上一次!
肃王艰难接住了扑过来的她,发出疑问:
“嗯?这么高兴吗?”
当然了,她白漾漾,可是很有职业素养的,你给钱,我打工!
次日起来,肃王感觉自己有些肾虚。
“盛夏酷热,王爷看上去瘦了许多,当保重身体才是”
王妃亲手舀了一碗汤,递给肃王。
她近日恢复了管家之权,将全府上下清扫了一番,神清气爽。
唯一可惜的是,没揪出害她孩子的凶手。
“王妃治家辛苦,也多用些”
肃王示意晚冬,舀一碗汤给王妃。
“今早宫里来了旨意,圣上要去碧桐山庄避暑,孤也要去,可带家眷,你意下如何?”
王妃莞尔一笑,说:
“碧桐山庄妾身已去过了,华年这几日又有些伤寒,不好舟车劳顿,妾身此回就不去了,王爷带几位妹妹去吧”
“萧妹妹定是要去的,其他的庶妃侍妾,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王妃看着定吧”
肃王喝了口汤,不在意地说。
“李庶妃和萧侧妃感情要好,两人必要同去,秦庶妃久病,她的身子怕也受不了车马之劳,白侍妾和赵侍妾都是今年刚入府的,年轻鲜活,她们去,正好给王爷解闷”
王妃含笑说。
肃王点了点头:
“可”
一旁的荣福看着自家主子装模作样,摇了摇头,从昨晚得了消息开始,王爷就问他,白侍妾是会喜欢住水榭,还是楼阁,眼下却在王妃跟前装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荣福也明白,白侍妾身份低微,王爷对她要是太过特殊,反倒会害了白侍妾,如今这样不多不少的恩宠,才能让白侍妾既不受上头针对,也不受下面欺负。
王爷,真是用心良苦。
临行前的一晚,拥翠轩前,竹影摇晃。
“娘娘小心脚下”
晚冬扶着王妃,下了台阶。
“晚冬,你在外面等我”
“是”
王妃独自一人进去,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凉。
木门散发着霉味,里面不时传来咳嗽的声音。
王妃推门进去。
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病美人,倚靠在床边,轻轻咳嗽,一旁的婢子手捧白瓷碗,正与她喂药。
见王妃,病美人并不惊讶,她也不行礼,只苍白的脸上带了一抹嘲讽的笑容,静静看着王妃走来。
“你出去”
王妃对那婢子说。
婢女担心地看着自己主子。
病美人轻咳了两声:
“王妃让你走便走”
“秦筱云,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王妃事忙,想不起来我这个多病缠身之人”
“不,秦筱云,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你”
“哦?”
秦筱云故作惊讶,她生的清冷,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身上,苍白的肌肤几乎透明,如天上谪仙,若单论容色,府中能与她相比的,只有萧侧妃。
“你这病,太医治了这样久,却不见起色”
依庶妃的身份,秦筱云本是没有资格请太医的,但肃王破例,拿了王妃的帖子,为她请太医。
这王府中,与太医院最相熟的,怕只有她。
“托娘娘的福,当年那一剂猛药下去,不仅打掉了孩子,也将我的身体毁了,自那以后,只能用汤药吊着,纵使华佗转世,也救不了我”
“娘娘可还满意?”
秦筱云撑着一口气说完,又忍不住咳嗽两声。
王妃握着勺子,轻轻舀动褐色的药液,玉勺碰在碗壁上,发出清脆响声。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王妃轻飘飘的一句话,引爆秦筱云的满腔怒火。
“对不住?咳咳,你毁得是我的后半生,咳咳咳,一句对不住,便一笔勾销了吗?”
秦筱云用手捂住帕子,边咳边说,说到最后,牙齿上已沾了血。
“所以你为了报仇,找到了王太医,这个庆王府的探子,又利用自己的母家,替他遮掩身份,让我放松警惕,毁了我的孩子,对吗?”
王太医自尽的消息,王妃得到后才知问题出在太医身上,顺藤摸瓜,她想到了秦筱云。
“王妃的孩子没了,都要怪到我头上吗?”
秦筱云学着王妃轻飘飘的语气反问。
“王妃一心想生嫡长子,为了这个“长”字,不知结下了多少人命官司,如今报应在身,安知不是自作自受?”
“呵,报应,我从来不信报应”
秦筱云笑了,她望着眼前这个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傲慢。
“是吗?娘娘如今还能生吗?三年滑两胎,这样的福气可不是谁都有的,良妃会如何想您?其他皇室家眷都会以您为饭后谈资吧?”
“贱人,果然是你!”
王妃怒不可遏,一巴掌甩到了秦筱云脸上。
“咳咳咳咳咳”
一巴掌扇得,秦筱云差点滚落下床,满头黑发凌乱地挡在眼前,身体无一处不痛,她却感到十分快活。
“莫云,你也有今天”
莫云是王妃闺名,秦筱云与她,在出嫁前,本是闺中密友。
物是人非。
很久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王妃站在原地,她今日来,本是想了结这个贱人。
她闭了闭眼,气得发抖的身体慢慢恢复平静。
“你我两清,好自为之”
她不欠她什么了。
秦筱云躺在床上,感受着力气一点一点地从身体中流逝,恍惚间,眼前忽然出现她们待字闺中时的场景。
秦筱云的父亲只是小官,秦家的小姐参加宴会,从来都是做陪衬。
那日,她第一次去传说中的英国公府,特意精心打扮,穿上了自己唯一一件杭绸衣裳,是碧绿色的。
谁知,还没进去就被人拦在门外。
“这是哪里来的穷酸?这天气穿杭绸,也不热得慌?”
“许是人家只有这一件衣服,冬天穿完夏天穿,缝缝补补,下一年再穿”
“按你这么说,她身上的不是衣服,是一张老皮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她无措地站在原地,想要走,却又被她们拦着不让走,从头到脚地被奚落。
“大家围在这里做什么?”
秦筱云羞得面红耳赤,几欲找个地缝钻进去,忽然来了一人,人群纷纷避让。
此人衣着华贵,气度雍容,贵不可言。
她几乎不敢看她。
可就是这样一个和她有云泥之别的人,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那群人。
“杭绸虽热,但这颜色极衬你,我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
“我······我叫秦筱云”
“秦家,你父亲刚升京官,你也刚来京城不久吧,真巧,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云字,可见你我有缘”
“我带你四处逛逛,这京城好玩的地方可多了,那起子人你不必理她们”
“······好”
秦筱云有时想,大约肃王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王妃,不,应该说是莫云。
热烈、热心、快乐,像永不降落的太阳。
进了王府后,她看着她,一点点,一点点,变成如今模样。
她自己也同样面目全非。
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儿,秦筱云撑起身,撕破了喉咙一样地喊叫:
“莫云,你永远欠我!”
远去的身子一晃,停了许久,终是没有回头。
“娘娘,您怎么了?”
“······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