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一連三日,秦崢都宿在了鍾粹宮臨照殿。
第四晚,他又翻了裴瓔的牌子。
他到達臨照殿的時候,裴瓔正歪在次間的軟榻上,手裡拿了本書看得入神。
秦崢揮了揮手,止住了小太監的通傳聲,放輕了腳步入內。
等行至軟榻前,長臂一探,就將那本書從裴瓔手中抽了出來。
裴瓔先是一驚,而後正要起身行禮,就聽秦崢一字一句地念出了書頁上的文字:
“且說窈娘自幼長在深閨,何曾見過外男?方才與這崔郎打了個照面兒,便不由得紅了臉,羞得低下頭去。
片刻之後,又悄悄抬起頭來,往崔郎面兒上去瞧。
這一瞧,卻不料,與崔郎看過來的眼神兒對了個正著。
窈娘心下一慌,匆匆福了福身,就要躲去後堂……”
裴瓔方才看這話本子的時候,還覺得津津有味,頗得意趣。
如今聽秦崢念出來,他的聲音明明如同金玉一般,好聽得緊,裴瓔心裡卻憑空生出一股子羞赧來。
她顧不上行禮,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膽子,輕輕一踮腳,探身上前,伸手把那話本子從秦崢手中奪了回來:
“陛下真是,好端端的,為何要念這個。”
一句話說完,裴瓔臉上已是佈滿紅霞。
秦崢朗聲一笑,也不計較她的失禮之處,眸子亮若星辰:
“瓔娘這是羞了?”
裴瓔剜了他一眼:
“陛下明知故問。”
見人有些惱了,秦崢也不再鬧她,只拉了她在軟榻上坐下:
“瓔娘平日裡都讀的什麼書?”
裴瓔聽他口中還是那調笑般的“瓔娘”二字,又遞了個含羞帶怨的眼神過去:
“陛下不是都瞧見了嗎?就是些話本子罷了。”
秦崢又笑了兩聲,才道:
“這些話本子,偶爾看來打發時間也可。若要讀書,還是得讀些正經的才是。”
裴瓔靠在他身上,聲音嬌嬌軟軟的,語氣裡卻帶了調侃的意味:
“陛下這不是選嬪妃呢,竟是選秀才呢。”
秦崢聞言,先是眉毛一挑,而後臉上的表情隨之一斂,聲音冷了下來:
“哦?”
只這樣輕飄飄的一個字,卻重似千鈞,砸在了宮人們的心上。
隨侍在屋內的宮人們,齊齊地膝蓋一軟,跪在地上。
秦崢沒看他們,一雙利目只盯在裴瓔的臉上,注視著她的反應。
裴瓔身在風暴中心,卻恍然未覺,眼中的笑意不曾淡過半分,邊往他身上靠去,口中還在撒著嬌:
“嬪妾實話實說嘛,陛下可別嚇唬嬪妾。”
聞笙聞瑟垂頭跪在地上,一邊兒為他們小主的膽量讚歎,一邊兒卻又心中惴惴,擔心天子當真發怒。
下一瞬,卻聽“啪”的一聲響起,然後就是秦崢帶了笑意的聲音:
“讓你調笑朕。”
裴瓔捂住自己被拍了一下的手心,故意小聲嘟囔:
“陛下好小氣。”
秦崢咳了咳,裴瓔臉上揚起一抹笑:
“嬪妾知錯了,下次不敢了。”
假話。
下次還敢。
···
次日一早,從鳳儀宮請安回來,聞笙服侍裴瓔用膳的時候,尚且心有餘悸:
“小主昨日,實在是太大膽了些。”
裴瓔夾了一筷子春筍,細嚼慢嚥著用完之後才道:
“放心吧,我心中有數。”
前世裴瓔侍奉在秦崢身邊將近三年,旁的不說,他的脾氣至少摸了個七七八八。
他們這位帝王,看似是個守規矩的,實則最不把所謂的禮法放在心上。
他需要禮法的時候,禮法是他手中的利器。他不需要禮法的時候,禮法豈是如此不便之物?
后妃們若當真顧著所謂的規矩,在他面前字字小心、步步謹慎,只會讓他覺得無趣。
大膽一些,偶爾來一次小小的僭越,畢竟只是發生在男女之間的事,他嘴上說著責怪的話,心裡卻不知多喜歡呢。
也剛好,以那位白月光的性子,決計不會與他這樣玩笑。
而這,正是裴瓔可以鑽的空子,也是她的機會。
膳後,景惠又帶著賞來了臨照殿。
這一次從御前賞下的東西,卻不是珠寶首飾、香料衣物,而是幾箱書籍。
從啟蒙用的三百千,到四書五經,再到一系列的史書,竟是應有盡有。
看這書單,正如裴瓔昨日所言,哪兒是給嬪妃的,分明是給有志科考的學子的。
裴瓔心裡早就有數,面兒上卻做不解之色:
“景惠公公,陛下這是何意?”
景惠笑呵呵的:
“陛下說了,小主兒您天資聰穎,不忍您的天賦被埋沒,是以特意賜了書籍,望您能勤學不怠。”
這話聽入裴瓔的耳中,令她險些就是一聲冷笑。
天資聰穎?不忍她的天賦被埋沒?
若非她重活一世,只怕就要把秦崢這話當了真,從此奮發苦讀,不肯令秦崢失望。
實際上呢?
秦崢之所以賜書,之所以鼓勵她進學,不過是因為他那位白月光當年曾是名滿京城的才女罷了。
而她這個替身,自然要向白月光不斷靠攏才好。
心裡這樣想,裴瓔面上卻裝出一副感動的樣子:
“陛下真是——”
才剛說了幾個字,聲音裡便帶了哽咽。裴瓔沒再繼續往下說,拿出帕子在眼角沾了沾。
景惠特意等她止住了淚意,而後才意有所指地說了句:
“陛下的心意,小主既然心中有數,那就萬萬莫要辜負了才是。”
這話,算是暗自透了信兒給裴瓔——陛下很是看重這讀書的事兒,若是不想令陛下失望、失了聖心,得千萬用心才好。
裴瓔抿了抿唇,朝景惠看過去:
“多謝公公提醒,我記下了。”
兩人眼神相對,景惠知道,自個兒方才的示好,錦美人算是收到了。
他也不是存著什麼看好錦美人、要在她身上下注的心思,他的主子有且只能有陛下一個,若是存了旁的心思,那就是自尋死路。
但是話說回來,在可能得寵的妃嬪們面前,適當地釋放一些好意,多結兩份善緣,總歸不是什麼壞事。
今兒的差事到這兒就算辦完了,景惠正要出言告退,就聽裴瓔問了一句:
“景公公,我這算不算是奉旨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