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容妃娘娘。”前腳剛出了御書房,後腳姜楚就忽然聽到前面守著的侍衛行禮。
接著她便見一群人直接越過御前的一眾奴才,浩浩蕩蕩而來。
姜楚一眼認出為首的容妃。
當初便是容妃在她初入宮時,見到她這張臉,點了她去冷宮伺候。
姜楚還記得那時候容妃就坐在高高的儀仗上,而她則隨著管事嬤嬤恭敬有卑微地站在一旁的狹窄宮道邊上。
“憑你?出身微賤,上不得檯面,若去其他貴人面前晃,豈不汙了貴人們的眼?往後還是去冷宮伺候那些年老色衰的瘋女人吧,她們才適合你。”
容妃漫不經心的幾句話,就決定了姜楚入宮後的命運。
這,便是後宮的權勢。
管事嬤嬤為了討好容妃,特意挑了據說是得罪了聖上和太后的陳太妃,要姜楚伺候,想要徹底斷絕姜楚往上爬的路。
可誰也沒想到,陳太妃和聖上之間,竟有著那樣不可告人的關係。
此時,姜楚心緒平靜地隨著其他宮人一道向容妃行禮,並無半點的張揚。
眼看著容妃都要走過去了。
然而,那雙繡著金線的華麗修鞋卻突然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抬起頭來。”
或許是女人天生的敏銳,又或許是這個小宮女哪怕穿著最樸素的宮女服也依舊遮不住的好身材,容妃警覺地頓住腳步,眼眸銳利地望著姜楚命令道。
姜楚微皺了下眉。
到底還是聽話地抬起了頭。
“是你。”
容妃顯然對這世間一切有可能威脅到她地位的容貌,都記憶深刻。
她一眼認出了姜楚。
“奴婢請容妃娘娘安。”姜楚只得再度行禮問安。
容妃轉過身來,眼眸如刀地打量著姜楚。
她對於御前伺候的奴才都很熟悉。
前些日子聽說聖上提拔了一個冷宮宮女到御前伺候,然而卻神秘得很,半個多月沒見到人。
當時容妃命人來查,卻什麼都查不到。
今日一見,總算明瞭。
此時,她抬手捏住姜楚的下顎,語氣帶著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陰毒:“你這張狐媚子的臉,本宮頭一次見的時候就覺得礙眼,沒想到你竟還有本事,能從冷宮那種地方,爬到聖上面前來!”
她顯然是誤會了姜楚和沈煜的關係。
然而姜楚卻並不解釋。
容妃似是越看越不順眼,當即下令道:“來人!把這個狐媚聖上的賤人拖出去,亂棍打死!”
她一下令,身邊跟著的太監就立即要將姜楚拖走。
李福恩不在。
御前其他人不敢出頭忤逆容妃,又幾個大宮女也看姜楚不順眼,是以竟是沒一個人站出來去向沈煜稟報替她求救。
“聖上派奴婢去東宮給太子殿下送兩道菜,娘娘便是容不下奴婢,也還請等奴婢完成聖上的吩咐回來以後,再處置奴婢。”姜楚望著容妃,冷靜地道。
“不過給太子送吃的而已,本宮自會派人代替你去!還真當自己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了嗎?”容妃譏諷地說著,就又給宮人使眼色,讓他們搶走姜楚手裡的食盒。
“容妃娘娘!”
姜楚護好食盒,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眸不避不閃地直視著容妃道,“可是聖上吩咐奴婢,一定要親自將這兩道菜交到太子殿下手裡,並看著他吃完才能回來覆命!所以這件事,的確無人可以替代奴婢!”
她這話說得不卑不亢,擲地有聲。
容妃見她竟敢忤逆自己,當即就是一臉怒容地瞪著她。
兩人便這般對峙著。
隔著一個沈煜,容妃的確有些投鼠忌器。
“也罷。”半晌,她卻忽然笑了,“本宮倒要在聖上身邊等著你回來覆命,看你是不是真能有本事,親眼看著太子吃完這兩道菜!”
說完,容妃竟是主動側身,給姜楚讓路。
姜楚有些不明所以,沒想到一向喜歡咄咄逼人的容妃,為何變得如此好說話。
正滿心狐疑著要離開。
卻忽然見到一隻金釵掉落在她腳邊。
“哎呀,本宮的釵子掉了,勞煩你,幫本宮撿起來。”容妃語氣悠然地說道。
姜楚幾乎可以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可她也只能聽從地彎下腰,伸出空著的那隻左手,就要撿起地上的金釵。
見此,容妃對身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
宮女立即會意,手裡的食盒一鬆。
頓時,滾燙的熱湯從裡頭溢出來,好巧不巧,澆了姜楚滿手。
她下意識地就要抽回手。
可這時候,一隻繡著金線的繡鞋,狠狠碾了上去。
姜楚頓時痛得臉都瞬間白了!
“娘娘,還請您抬腳,奴婢還趕著去完成聖上的吩咐,不敢再多耽擱。”她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忍著,抬起頭望著容妃,依舊是不卑不亢的平靜神色。
容妃見她都被欺負成這樣了,還不去找聖上告狀,頓覺無趣的同時,反而對她的戒備心減輕了一些。
“果真是下賤出身的賤命一條,本宮方才居然還把把你當一回事,實在是太過於高看你了。”
說完,她才屈尊降貴一般高抬起腳,輕蔑地又瞥了姜楚一眼,繼而昂著頭一臉傲慢地走了。
那隻金釵被她遺忘,或許是嫌髒了,連看都沒再看一眼。
姜楚緩緩直起身,深深地呼了口氣。
“會有機會的。”
她看著自己手裡那隻被遺棄的金釵,而後慢慢收緊。
有了容妃這一遭羞辱,姜楚深想著她方才那番話,半點掉以輕心都不敢有。
為何容妃那般篤定的語氣,似乎認定了她無法完成聖上交給她的任務?
姜楚不禁回憶起以往在冷宮時,她聽到的那些與太子有關的傳言。
太子沈祁,年十九,皇后宗政宜所出。
他不及弱冠,尚未大婚,無侍妾通房之流,聽聞這是因受其母宗政皇后所影響。
宗政皇后乃寧國公嫡女,平日裡極其重視規矩,尤其厭惡意圖靠身體上位的心機女,太子便也被教養得至今不近女色,據說他身邊貼身伺候的至今只有太監,半個宮女都沒有,在男女之事上乾淨純潔得如一抔雪。
聽起來,倒是十分難得。
姜楚卻不以為然。
她穿越到這個古代的封建社會,也有十六年了,便是她這一世的嫡親兄長,品行端正至極了的一個人,也照舊在十六歲那年就由母親做主,給他房中添了兩個通房丫鬟,教導他男女之事。
而沈祁身為一國儲君,除了讀書、勤政、治國之外,最要緊的便是皇室的子嗣傳承。
所以,沈祁房中也應當早早有通房丫鬟才對,可卻至今連個近身伺候的宮女都沒有。
這說明了什麼?
容妃嘲弄的眼神,叫姜楚不得不多想。
一刻鐘後,換了一身太監服的她跟著引路的管事太監,到了東宮正殿的外頭。
“小公公稍等片刻,容我去向殿下通稟一聲。”
“有勞公公了。”
姜楚懂事地點頭應下。
她在冷宮待得久,這張臉對整個皇宮來說都是生面孔,是以便是換了這身打扮,也絲毫未引起任何的懷疑,頂多她這過於妍麗的五官引人多看了兩眼。
“小公公,殿下有請。”沒多久,那管事太監便從殿內出來,笑著說道。
“是。”
姜楚深吸了口氣,暗暗告誡自己一舉一動都要規規矩矩,免得惹太子不喜,隨後就跟在管事太監的身後,低眉順目地進了殿內。
“奴才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她微低著頭,學著宮裡的太監那般向主位上的太子行禮,並不敢逾矩地抬眸偷看,只雙手呈上食盒,“聖上掛念殿下,特意賞了這兩道菜給殿下,並特意囑咐奴才,一定要親自為殿下佈菜,看著殿下吃下去才好。”
在她說話間,手裡的食盒已經被管事太監拿走。
食盒打開,裡面兩道菜一一擺放在桌上。
一道櫻桃肉。
一道燒鹿筋。
都是葷菜。
“聖上這是要你早點開葷呢。”這時候,一道有些玩世不恭的男子嗤笑聲忽然響起。
姜楚眼皮一跳。
覺著這聲音好似有些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她不敢壞了規矩貿然抬頭去看,只能暫且忍著,將注意力都集中在應付太子身上。
“你又開孤的玩笑。”接著,另一道仍帶著幾分少年氣的溫潤聲音無奈地回了句。
沈祁瞧一眼那兩道菜,微一撇嘴,並不想吃。
可想到這算是聖旨,又看一眼面前低著頭規規矩矩站著的瘦弱小太監,到底還是忍著心裡的不快,蹙眉道:“你,過來給孤佈菜。”
“是,殿下。”
姜楚依舊低眉順目的,眼睛決不亂看,就這麼盯著地板,一路小心翼翼地挪到沈祁身旁。
她拿起公筷,這才微抬起眼,打算觀察沈祁的眼睛在看哪道菜。
然而剛一抬眼,就意外地撞到對面那雙正似笑非笑望著她的瀲灩桃花眸裡。
對視的瞬間,記憶被喚醒。
她總算知道為什麼覺得方才那道聲音耳熟了。
只因這雙桃花眼的主人,便是用這把能讓女子耳朵懷孕的好嗓音,在她耳邊說了三天三夜的露骨浪蕩話!
秦王沈鈞!
不是說他仍在宮外遊玩,樂不思蜀嗎?
怎麼就突然回了宮?
姜楚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是有些慌的,畢竟上一回,這男人就差點壞了她的事。
見沈鈞並無動作,便以為他壓根沒認出自己來,畢竟那三天過去,她也沒記住他的聲音。
這麼想著,心中稍安了一些。
姜楚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夾了一塊櫻桃肉到沈祁的碗裡。
沈祁皺眉吃下。
見此,姜楚又夾了一塊冬筍。
待他又吃了,又接著一塊燒鹿筋送到他碗裡。
這般葷素搭配著,沈祁倒比自己預想的吃得多。
他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姜楚正心裡忐忑著,不知道沈鈞有沒有認出她,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拆穿她,壞了她的事。
這會兒,察覺到沈祁的目光,她只得連忙收起那些胡思亂想,恭敬地詢問:“殿下,可要喝口湯?”
“別動!”
卻見沈祁忽地抓住她的手,將她不斷地拉近,幾乎要扯到他的懷裡。
姜楚跟著不斷地彎腰,心裡的狐疑一重重加重。
太子看她的眼神,很清澈。
所以,他絕對沒有龍陽之好。
便是有,也不是他身邊沒有一個宮女近身伺候的理由,反而他還可以利用女人來遮掩自己真正的癖好,以此來坐穩儲君之位。
太子身邊沒有女人,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姜楚這麼想著,眼看著都要撲到沈祁懷裡了……
下一刻,便見他忽然抬起另一手,卻是將她肩頭的一隻指甲蓋大小的、黑乎乎的蟲子給抓了下來。
“哈!你給孤送晚膳,倒還帶了點別的進來?怎麼樣?還不快謝謝孤?方才這蟲子都要爬到你臉上去了!”
沈祁手指輕輕捏著那不斷蠕動著的蟲子,猶帶少年氣的俊俏臉龐上露出一絲有些得意的輕笑。
說著,他還故意將那蟲子往姜楚臉上湊近了。
姜楚一見到這醜陋可怖的蟲子就在眼前,原本十分淡定的表情卻瞬間裂開,幾乎是控制不住地驚叫了一聲,險些把手裡的筷子都扔掉!
“你怕蟲子?不是吧?你身為一個男子,居然怕蟲子?”
沈祁表情有些意外地望著她,眼神忽地一變,“不對,你……”
他將那手上的蟲子一扔,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細觀察著。
很快臉色就黑了。
“你沒有喉結?有耳洞?你是女子!不是太監!”
沈祁燙手一般猛地推開她,扶住額頭跌坐下來,彷彿呼吸都困難了,“快、快傳太醫!孤頭疼!身上起了疹子!要暈過去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了姜楚一個措手不及。
東宮瞬間一片混亂。
管事太監急得臉都白了,當即就要去請太醫。
“慢著。”
然而,沈鈞卻突然開口阻止。
只見他一把擼起沈祁的袖子,而後手裡摺扇敲了一把沈祁的腦門,道:“自己看看,哪兒來的紅疹子?”
沈祁吃痛,打起精神低頭一看。
手臂上乾乾淨淨!
“真的!孤碰了女人,這回竟然沒起疹子?”他不由一臉大喜過望。
管事太監也跟著湊過來一看,見果真沒事,跟著擦了擦額頭上方才驚出來的冷汗。
姜楚則多少有些瞠目。
所以,太子身邊既沒有宮女近身伺候,也沒有通房侍妾,的確並非是他有龍陽之好,而是純粹是……
他對女人過敏?
怎麼會有這麼離奇的事?
又所以,好端端的,她身上怎麼會有蟲子?
忽地,姜楚注意到沈鈞若有似無地往自己身上的一瞥,想起方才她給沈祁佈菜時,沈鈞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的那個眼神,還有他手中搖動的摺扇,不由得頭皮發麻。
這男人定然是認出她來了。
那蟲子,也是他故意的!
姜楚額頭幾乎瞬間就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頭一次,她感覺到了沈鈞這個人並不如表面那般玩世不恭。
他不過輕輕揮了揮扇……
她害怕蟲子的這個弱點,便這樣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