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賢弟?!你、你,你怎麼……”
唐涵怎麼也沒想到,那個黃黃瘦瘦的孟賢弟,竟然是個小娘子!
還是個雲鬢朱顏的如花美眷……
他太過驚訝,只顧盯著孟弗出神,渾然忘了身處何地。
魏驤面色微沉,很感不悅。
不知是為那句親密無間的孟賢弟,或是為他熱切激動地注視。
士兵喝令:“見了將軍還不行禮!”
唐涵這才回魂,避開了視線。
孟弗大大方方同他打招呼,並沒有身份轉換的尷尬。
本來嘛,出門在外,誰沒有一些自保手段?何況她也從沒說過自己是男的。
不過讓孟弗感到意外的是,萍水相逢,他竟然為了找尋自己這般大費周折。
在唐涵看來,兩人一路同行,又同經患難,自然無法置之不顧。
可是這番話跟孟賢弟說可以,眼下卻是不宜宣之於口了。
孟弗道歉:“怪我,忘了跟唐兄說清楚再走。”
其實是她當時嚇得魂不附體,魏驤壓根也沒給她機會道別。
似乎聽到了她的腹誹聲,魏驤咳了一聲,讓人看座。
唐涵初時有些拘謹,不過這一絲拘謹很快便沒了。
他想通了,不管孟賢弟是男是女,一路的情誼總不是假的。她女扮男裝必有她的原因,因緣際會,又何必尋根究底。
“我幫你找到了驢,就拴在轅門處。”
唐涵那頭驢受了驚,不知跑到何處去了,只找到了孟弗的那頭。
孟弗心下感慨。她知道唐涵囊中羞澀,自己遭受了重大經濟損失,卻仍惦記著把財物歸還給別人,而不是據為己有。
“那陀螺就贈給唐兄吧,我已用不著了。”
唐涵詫異:“你不是要——”
“是!我正是來尋我家郎君的。”孟弗及時截斷他的話,一雙含情的雙眼脈脈睇向魏驤,“既然已經找到了,自然也就用不著了。”
魏驤終於開口,“閣下是要進京參加科舉?”
“正是。”
“這一去山川險峻,路途漫長艱辛,未必能平安抵達。閣下若願意,我帳下正缺賢俊,或於蔚州府衙供職亦可。”
孟弗知道唐涵不會同意的。
路上兩人曾就此事做過交流。
孟弗得知他要進京趕考,覺得很有點几几年入那什麼軍的意味。
於是良心建議,“天下裂於藩鎮,朝局危如累卵,天子形同虛設、自顧不暇,科舉更是廢弛多時,你就是成了新榜進士,怕也難有大作為。還不如挑個節度使幕府上班算了,不願效死力的話,憑你的學識,養家餬口總是不難的。”
作為地方最高軍事行政長官,除了統領轄境內州縣各級官員及衙門僚屬外,節度使自身還會組建一整套的幕府,且擁有較大的自由選闢僚屬的權力。
當今時局,正是用人之際,各藩鎮幕府為壯大自身勢力,都在網羅人才、廣延賢俊。不拘資格,也不以及第與否為限,一旦入選,非但俸祿優厚,且升遷快捷。
因此許多士人,包括世家大族的子弟,都紛紛進入藩鎮幕府供職。其中也不乏進士及第者,以此為跳板、後來官至中央要職的也大有人在。
直白點說,中央是大朝廷,幕府是小朝廷。
而且節度使還會經常從自己的幕府中選派屬官,薦入中央,或赴下級擔任州縣的實權官員。
無論是想混日子還是心懷大志,都是個不錯的選擇。尤其對於未有出身者,會有很大的發揮空間。
不料唐涵聞言一臉嚴肅道:“孟賢弟此言差矣!我苦讀聖賢書,螢窗雪案十數載,為的就是上報國家、下安黎庶。江山飄搖,君父有危,臣子更應致命,但求微益於國、無愧於心。”
孟弗還能說什麼?只能拱拱手,由衷地表示敬佩。
果然,唐涵婉拒了魏驤。
“承蒙將軍青眼,在下德薄才淺,再者家父臨終遺願就是我這不肖子能進士及第,只能辜負將軍美意了。”
“無妨。”魏驤面無慍色,還讓人送上不菲的盤費。
“這是我,”目光掠過孟弗,“我二人的一份心意。”
唐涵不肯領受。
孟弗的包裹已於昨日驚慌逃命的過程中遺失了,想必唐涵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沒有盤纏,他要如何前往京都?
“唐兄何必拘泥於小節,儘管收下便是,等來日你蟾宮折桂,大不了雙倍奉還。”
這話說得如同放高利貸。
然而對唐涵卻奏效。
他思忖片刻,最終收下了金帛。
“在下這便告辭了,多謝將軍厚賜。孟——夫人,珍重。”
孟弗張了張嘴,想說她不是什麼夫人。
魏驤已經起身:“我送送你。”
唐涵頗感意外,這位節帥之子竟如此禮賢下士,“將軍留步,不勞將軍相送。”
儘管如此,二人仍將他送至帳外。
“一路順風。”孟弗扶著帳門,衝唐涵揮了揮手。
這書生人品可靠,原計劃與他結伴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而今只能看著他獨自遠去,神色不免悵悵。
唐涵回身,欲言又止。
本想詢問她有無相托之事。
可她身畔有人,周遭都是人,兩人的身份也不可能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只好把話嚥下,肅然拜別。
唐涵才走,魏驤就命人備車。
軍中有屯田之制,軍屯中的士兵是允許攜帶家眷的。所以孟弗在營中過夜不算大問題,但久留的話未免不妥。
“我安排人送你回城。”
折騰了一場,眼看脫身在即,偏生撞進了天羅地網裡。孟弗越想越氣。
可這氣又不能對著面前人撒。憋的她心口痛、肋叉骨也痛,痛得掉了兩滴眼淚。
落在別人眼裡,就是魏將軍的侍姬垂淚牽著他的衣袖,一副依依不捨之態。
登了車還不忘揭起車簾衝他們將軍嬌聲一喊:“郎君千萬記得常回家看看呀,妾等著你。”要多嬌嗔有多嬌嗔,要多纏綿有多纏綿。
四周軍士都把頭垂得極低,有那道行淺的,雙肩直抖,更有噗嗤笑出聲來的。
魏驤負著手,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臉上殊無表情。
孟弗放下車簾,抹了下眼角,心裡總算舒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