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扶蘇的這個問題,陳白竟是難得正經起來。
或者說,這也是他一直覺得歷史最為遺憾的一點:儒生誤儒。
儒家的思想沒有錯,錯的是儒生。
“兄長,其實,無論是儒家,還是說諸子百家,永遠都繞不開一個問題,那便是人性。”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孔丘言仁德,孟軻倡導‘性本善’學說。我大秦左相李斯之師荀況亦是提出‘性本惡’。”
“人性,是一切學說的根本,如同人行世間,以足立地,方可行遠。”
陳白沉聲開口道:“但是,為什麼今日我要在懿文宮內說儒。”
“便是因為儒家,提出了‘性善論’和‘性惡論’兩種截然相反的論調。可真正的儒家思想,恰恰是需要將這兩種理論完全融合的。”
此話說出,最受儒家思想薰陶的扶蘇怔住了,面色甚至微微變了一下。
融合?
性善、性惡,本就是兩頭極端,如何融合?
“無善無惡。”
“所謂人性,不應當是被完全定義為善與惡的。明心見性!”
陳白給出答案:“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
“只要是人,何人無心中動惡念?可為何縱觀歷史,橫看天下,如此多賢人?如此多明君?”
“便是一個字‘行’!”
“心即理,致良知。”
陳白看向扶蘇,略微語氣一頓,而後沉聲開口:“知行合一。”
“轟隆!”
此言一齣,竟是外面晴天響雷!
轟鳴之聲,彷彿與懿文宮內諸位公子心頭巨震一般,劃過天際!
無善無惡?
心即理?
致良知?
知行合一?
陳白這一套對於儒家思想踐行的理論,是他們從未聽說過的。
再想想平素之中淳于越叔孫通二人教導,雖說也有說到‘仁德’,有說到‘人性’,但歸根結底,說的最多的是一個字:禮!
他們二人,將禮樂崩壞時代孔丘強烈恢復‘周禮’,以倡導普世平和的願望通過自己的口舌,完全引導到了現在的大秦之中。
周禮,便涉及到制度,繼而分封!
這就是為何扶蘇明明心中仁善,卻是心中多有上諫分封改制念頭的原因所在。
思想如同一把利劍,本身沒有善惡之分,但握在了不同的人手中,便有了分別。
扶蘇張了張嘴。
陳白這一番理論,足以著書立說,流芳百世!
“人人皆可成聖賢。”
陳白目光深邃,幽幽開口。
僅僅這一句話,讓懿文宮內的十七位公子瞬間目光火熱起來!
除了扶蘇和胡亥之外的十六位公子,他們不是有多想要成為那所謂的聖賢,但….陳白的這一套理論,當真是可以踐行的!
遵從自己的本心,尋找出那一個‘理’,這便是知。
堅定不移得去執行,那就是行。
知行合一,便可成事!
扶蘇懵了。
他從未有想過,這個天下,居然有人能掌握著一套能夠成為聖賢的方法。
更為可怕的是….這一套方法,人人皆可行!
人人聖賢,國何患?
這一刻,扶蘇甚至激動起來。
而角落之中的胡亥,看到陳白如此模樣,原本只是略微顫抖的身子,此刻如同抖篩一般!
可怕!太可怕了!
這個陳白,根本就不止是打人這麼簡單!比他的拳頭更可怕的,是他的嘴巴!
“陳白,我們….真的可以嗎?”
“本公子想要上戰場,延我老秦人戰場悍風,真的可以嗎?”
嬴高一拍案桌,整張臉漲得通紅。
不止是激動,更加是亢奮!
陳白心中暗道‘陽明聖人莫怪,小子也是為了弘揚您的大願’,而後看向嬴高,面不改色心不跳,竟是沒有半分羞赧,忽而吟誦:
“無善無噁心之體,”
一句吟,身子微轉。
“有善有惡意之動。”
二句落,邁步朝前。
“知善知惡是良知,”
三句起,身至殿門。
“為善去惡是格物。”
四句揚,不見身形。
簡簡單單四句話,不過二十八個字,卻將懿文宮內的諸位公子聽得如痴如醉!
他們受到了這個時代最好的教育,又是皇族公子,自然是聰明的,如何不知這裡面的‘善惡’,並非是簡簡單單世人眼中的‘行善作惡’這麼簡單。
所謂善惡,是他們心中的‘致良知’的結果,只有明確自己想要做什麼,對於這個結果的判定,那才是善惡的標準!
為善去惡!
“好!”
嬴高率先從那‘頓悟’的狀態之中醒轉,竟是大喝一聲!
剛想要對著陳白道謝,卻是發現,哪裡有陳白的身影?
“誒?陳先生呢?”
嬴高不由自主的開口。
而六公子嬴徹笑著給了自個兒這個七弟一肘擊:“什麼陳先生,那是咱們的姐夫。”
如此高深的學問,如此厲害的手段。
懿文宮小小講學,陳白成功將自己在這些個大秦公子心目之中的印象轉變!
甚至….嬴高這種一下子忘了事兒的,都想要用‘先生’來稱呼他了。
當然,也有一個例外。
胡亥!
這位十八公子,臉上的恐懼之色愈發濃厚!對於陳白那種又討厭,又害怕的印象非但沒有轉變,反倒是如同是燒紅了烙鐵,狠狠印在屁股上一般,根本去除不掉。
“倒也是。姐夫確實厲害。”
嬴高嘿嘿一笑,倒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起身鄉野怎麼了?白身怎麼了?當我老嬴家贅婿很丟人嗎?
他姐夫,陳白,就是牛!
這一套理論,就是扔到天下,讓那所謂的諸子百家都來瞧一瞧看一看,怕也是沒人能反駁吧?
“陳白….”
扶蘇目光深遠,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一個人,賤慣了,難得正經一次,卻是令所有人震驚到如此地步,這一種反差,就如同是平素之中高傲冷眼的女神,忽然晚上穿上小吊帶,對你嬌滴滴得喚一聲:
“哥哥~~~~~”
誰不迷糊啊?
….
而此刻,‘小吊帶女神’跑得飛快,拉著趙二虎拔腿就跑:“裝逼完就跑,真刺激!”
陽明心學,那踏孃的是研究了幾百年都沒能全部研究透徹的,真的能大成,就是徐階這種官場AI怪物,他陳白再不跑,問多了露馬腳就麻煩了。
“駙馬,裝逼是什麼意思啊?”
趙二虎一邊跑,一邊疑惑。
陳白頭也不回得說道:“關你屁事,你也想在我面前裝逼?做人要大度,你老實說,我允許你裝逼。”
趙二虎老實點頭:“屬下不敢!駙馬最會裝逼了,屬下不會裝逼。”
此話說出,陳白蒙圈,頓時哭笑不得。
別說,趙二虎這話,怎麼說的又對又錯的呢?
…
“陛下!冤吶!”
“陳白罪大惡極,殺害當朝博士,懿文宮掌書叔孫通。”
“老臣懇請陛下允旨,將此人打入死牢,以律處死,明大秦法度!”
章臺宮內,淳于越一把年紀,跑得飛快,甚至表演了一個滑跪,姿勢優美。
如果陳白在這兒的話,一定會問一句‘老頭兒,膝蓋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