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心思
方城坐上人力车,准备赶回幸福里弄堂家里,他脑子里一直有个疑惑,言四海到底得到了什么情报,让军统既没有抓捕他,可又不让他与自己见面,最后宁愿让魏万山暴露,也要把言四海杀害灭口。
要解开这个疑惑,只有发报给延安,到底延安给言四海下达了什么样的指示,那么问题又出现了,既然是延安给言四海下达的指示,为何田文水知道,田文水又为什么要让魏万山在方城见到言四海之前,立刻杀掉他?
方城想着想着,不觉得已经回到了家中,老林肯定还没回来,万从宗去了警局,只有秋月枫在家。
方城进了门,只有卧室的灯还亮着,秋月枫在等他。
他推开卧室门,秋月枫正披了件睡衣起了床,对他有点不高兴地说道:“有个女的来找你了,让你去洋行一趟,事情急。”
方城明白,秋月枫说的那个女的就是王美兰,刚去洋行的时候填过一张入职表,上面有这里的地址。
王美兰这个时候找到家里来,事情肯定很紧急,方城转身就要出门,秋月枫在后面把门使劲地关上,方城明白她的意思,大晚上的男人被女人叫出去,换谁心里也不舒服。
就在方城走到院门时,他突然停了下来,方城意识到一个很微妙的问题,秋月枫是老地下党了,她为何最近变得像个居家女人?秋月枫应该很清楚自己干的工作是什么,最近她从未过问组织上的任何事情,这是不正常的。
有时候,忽视就是最大的重视。
方城叫了辆人力车赶到了杰弗洋行,王美兰正等着他。她见到方城进门了,立即迎了上去,把方城拉到一边说道:“童老板不见了,今天我找了他几次,家里说他一早就出门,历先生约了他下午见面,直到现在童老板都没有回来。”
童白松不见了?方城觉得很奇怪,这家伙没理由现在逃跑的,既然厉文封约了他见面,童白松是没有理由避而不见的。
“你早上见过他没有?王小姐。”方城不慌不忙地问道。
王美兰眼神有点慌,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没见着啊。”
方城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了看她,王美兰在说谎,既然她说谎,就说明童白松的消失肯定有内情。
王美兰看着方城不信任的微笑,脸上一下红了起来,低下头说道:“童老板早上很早就到洋行了,你知道的,我一直住在楼上……”
王美兰没有继续说下去,方城已经明白了,童白松从家里起床,到了洋行王美兰的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
这老家伙福气不浅。
“他是怎么出洋行的?”方城没有把事情说破,淡淡地问王美兰。
王美兰回答:“他接了一个电话,脸色都变了,匆忙地穿上衣服,说是有个朋友见面,有要紧的事。对了,出门的时候,他还专门拿上了一把手枪,当着我的面检查了一下。”
王美兰说得很紧张,双眼甚至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田文水,一定是田文水。方城顿时明白了,只是他唯一不明白的是早上出门的童白松为何现在都没有回来,难道田文水把他……。
故人再聚首
方城对王美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去找他,肯定能把他找到,只是今天历先生来,有什么事情交代吗?”
王美兰想了想,说道:“历先生来,等了童老板一会,临走的时候让我转告童老板,那边的货已经准备妥当,让我们杰弗洋行的货轮可以出发了。”
厉文封已经安排了好南洋那边黄金的形状改造。日本人要行动了。
方城出了门,他知道在哪里能找到童白松,也知道田文水一定和他在那里——静安路39号,一家专门吃牛杂的店铺。
这家店从道光年间一直经营到现在,手艺传了好几代人了,童白松很喜欢吃,田文水也很喜欢 。十多年前,他们三人曾经在那里吃过很多次。
方城叫了辆人力车,消失在上海的霓虹灯里。
周记牛杂,这块招牌没有变,黑色檀木雕制,挂在门楣;店门口的花坛里茶树长得很繁盛,白色的茶花有碗口那么大,十多年来,没有什么变化,方城却觉得恍如隔世。
店里的灯亮着,大堂里没有人,方城走了进去。
周老头还是那个模样,只是更老了,背更驼了,见方城进去了,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说道:“客官一个人?”
“三个。”方城微笑地说道。
“还有两位……?”周老头有些不解。
“在里面等我。”方城指了指一个亮着灯的雅间窗户,径直走了过去。
方城推开雅间的门,田文水和童白松正坐在里面,大快朵颐地吃锅里的牛杂,热气腾腾。
“来,来,来,你总算来了,坐在这里。”童白松站起身来,嘴角的油还挂着,招呼着方城坐在了田文水的对面。
田文水抬头看了看,顺手从边上拿了一个杯子,给他倒上一杯绍兴黄酒,放在方城的面前,说道:“你先喝一杯,自罚。”
方城把帽子放在一边,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的确是好酒。干完这一杯,方城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上牛杂就往嘴里送。
“你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晚上的鱼肉没吃饱吗?”童白松说道。
方城没有理会童白松的话,却听清楚了一个细节,童白松知道秋月枫今天晚上做的是铁锅炖鱼,一群干秘密工作的老特工,竟然毫无秘密可言。
田文水又给方城倒了一杯,又端上自己的杯子,对方城和童白松说道:“咱们有十多年没见了,今天一早就把老裘约了出来,白天都忙,晚上才有空聚聚。”
方城端起了酒杯,童白松抹了抹嘴,也端起了酒杯,都没有说话。
“当年我们9个人,活下来的就咱们仨,我对不住死去的兄弟。”田文水说完,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又倒上了一杯。
“今天,哥仨又坐在了一起,不能说是缘分,这是命!”田文水说完,又要一饮而尽,方城赶紧拦住了他的手,压住他手上的杯子。
“老田,少喝点,慢点,过去的事情不提了,咱说现在。”方城说道。方城很清楚田文水这是在演戏,叛党投敌十多年,这个时候讲感情?估计连童白松都不信。
田文水放下了杯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双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说道:“方老弟,你刚刚杀了魏万山,就在我的地盘,我的眼皮底下,我没有出面阻止吧?也没有人阻挠你离开吧?”
童白松一脸惊恐地转过脸来看着方城,眼里露出复杂的情绪。
“魏万山该杀,先不论立场,他那种为了三根金条就出卖同志的人,要是在军统,灭了他全家。”田文水继续说道:“现在我们仨都走着不同的路,他,老裘,现在换了个身份,做起了生意,赚美国人的钱;你,方老弟,十多年前从上海逃了出去,一路向北,在满洲卧底,干了不少事儿,日本鬼子被赶回老家,有你的功劳。”
田文水伸出手指指了指他自己,说道:“我,田文水,因为一个女人,我投靠了军统,一边抓共产党,一边杀日本人,与党国有功,与你们有罪。”
方城和童白松静静地听着,无论田文水表达的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们两人都没有插话,立场不同,是非却是有的。
“我今天把老裘约出来,扣了他一天,只想告诉他,好好做他的生意,赚够了棺材本就离开这个地方,去哪里都行。日本人的那批黄金,老裘你负责安全地把它运到上海,拿上你该拿的那一份,远走高飞。”
方城心里沉了下来,童白松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田文水,只是希望他没有说关于黄金变形的事情。
田文水伸出手来搭在方城的肩上,说道:“方老弟,你的任务不就是获取关东军留下的那些武器的具体下落吗?不就是这批黄金吗?共产党现在正在重庆和委员长谈着呢,谈成了,咱们还是兄弟,谈不成,咱们也不一定刀兵相见,听老哥一句劝,你拿上黄金回去交差,我拿上那玩意儿回去复命,用不着你死我活的。”
方城沉默不言,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看着田文水已经有些发红的眼睛说道:“老田,十多年前,你的选择就注定了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你,我,老裘,我们仨因为那个时候的选择导致现在都走着不同的路,现在又让我们再做选择,那我们这辈子就这么反反复复,还算个人吗?”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锅里的牛杂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决裂
突然,田文水站了起来,给童白松和方城的杯子里把酒满上,端起酒杯说道:“既然方老弟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我们过去的交情就在这杯酒中吧。”
方城看着他昂头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知道田文水下定了决心,他不会再对自己和童白松客气了,前面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田文水想用最小的代价来拉拢他和童白松,未来将是一场异常残酷的斗争。
童白松用颤抖的手端着杯子,对田文水说道:“老田,你是知道的,我自从脱离了共产党以后,再没有参与任何组织的活动,本本分分地做个商人,给美国人扛活儿,你老哥以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童白松皱着眉头吞咽着把杯中的酒喝完,喝得太急,他不停地咳嗽,咳嗽得弯下了腰。
田文水没有理会童白松,弯下身来,眼神又恢复到那种平庸、木讷,却带着一股杀气,他对方城说道:“老弟,咱们的较量要重新开始了,老哥祝你全身而退。”
方城微微一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老田,退不退得了无所谓,我只是忠于我的信仰。”
田文水转身要走,刚要打开门,突然转身问了一句:“方老弟,你是怎么知道我和老裘在这周记牛杂馆的?”
方城又微微地笑了笑,说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田文水怔了一下,突然,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你真是天生的特工,共产党有这样的人才真是运气。”
方城知道田文水明白了他的话。
原来,田文水早就设计好了今天晚上的酒席。方城走进醇越咖啡厅的时候,在他的咖啡桌面前摆放了一支白色的茶花,方城记得很清楚,十多年前田文水领着他们来周记吃牛杂,特意提过只要周记门口的花坛里开有全上海唯一的白色茶花。
桌上的茶花是田文水专门留给方城的信息,这也是一种较量,田文水在考验方城的能力,方城的能力高低,直接决定了田文水下一步将采取的措施。
方城在心里不由得对田文水产生了一丝的恐惧,这个敌人太可怕了。
田文水离开了,童白松似乎好了很多,立刻停止了咳嗽,坐在椅子上,等了几分钟,他又端起了酒杯,给杯里倒满了酒。
方城没有劝阻他,方城现在迫切需要知道的是童白松到底给田文水说过些什么,田文水到底清楚日本人运送黄金的事情有多少。
童白松端起酒杯,对方城说道:“方老弟,我要说我什么都没田文水说,你相信吗?”
方城没有说话,他在等童白松的下文。
“日本人要运送黄金,田文水早就知晓,这批黄金本就是日本人留给戴老板的,田文水这次到上海就是来接收黄金的,这些他们知道的,我都说了,厉先生是日本人,田文水也知道,我也说了。但是,我没有告诉田文水,黄金要怎么运,什么时候运,运到上海存放在什么地方。”童白松一口气说完,又一口气干了那杯酒。
方城也默默地端了酒杯,淡淡地抿了一口,没有说话,心里却不由得暗暗地想,童白松的为人不是一个可以坚守秘密的人,他为何面对田文水这个军统魔头做到说一半留一半,这不符合常理。
童白松这个人不简单,我应该对他重新评估,方城又喝了一口。
童白松见到方城没有说话,继续说道:“方老弟要做的是大事,我童白松不过是想求点财,自古以来高回报都伴随着高风险,我只干这一票。”
童白松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转身走了出去。
方城看着童白松离开的身影,心里突然明白了,这个局,关键不是田文水,而是童白松身上!一个看似贪财、好色的童白松为何不要命地干这一票,他的背后一定有秘密。
童白松的秘密在哪里呢?
方城想到了一个人——王美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