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翠蓮家回家,需要從村中過,再沿著村邊的河邊往山腰走。
張山牽著陳酒酒的小手,只覺得柔軟無骨,跟個麵糰似得,捏了又捏,稀罕的不得了。
“媳婦兒,你的手真軟。”他歡喜的說。
陳酒酒小臉微紅,抽回了手,微嗔道:“手勁兒那麼大做什麼,都捏疼我了。”
這漢子的手,常年做著糙活重活,掌心裡生了一層厚厚的繭,磨在她的皮膚上,有些微微的刺疼。不過,他溫熱的大手,緊緊握著她的手的時候,她渾身上下都覺得熱騰騰的,說不出的舒服。
大山子嘿嘿笑著,搓了搓手,也不說話,眼睛直溜溜的盯著媳婦兒看,那目光有點生吞活剝的意思。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沿著小路往回走,晨光溫和,野花香氣嫋嫋,氣氛正好,陳酒酒心滿意足。
這時,身後一人大叫了一聲,張山陳酒酒紛紛停住腳往回看,就見張鐵柱滿頭大汗向這邊跑,能讓他這麼這般著急忙慌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媳婦兒白荷花。
“怎麼了這是?”張山大聲問,一邊向張鐵柱趕過去。
“荷花要生了,大出血,俺剛去找了穩婆,這會兒要去集上找郎中,你哪裡有錢沒有?俺這裡有只三兩銀子,怕是不夠,等回頭了俺再還你。”張鐵柱一口氣說道,人也到了跟前,這才初春的天氣,身上的汗卻是像流水一般淌下來。
一聽是這樣的事,陳酒酒也很著急,不待張山說話,就道:“找大夫的事讓張山去吧,鐵柱你回去陪嫂子,我這就回家拿錢。”說完也不等張山,奮力往家跑,將存下的十六兩銀子全都拿了,然後再跑回去,可是原路哪裡還有張山和張鐵柱的人影。
“這頭蠻牛,沒錢怎麼請郎中!”陳酒酒狠狠地跺腳,想了想,又回家拿了七八個包子,再向張鐵柱家趕。
張鐵柱家距離張山家不遠,陳酒酒來回跑了幾趟,也是渾身汗,還沒進院子,就見小鐲子站在院門口大聲哭,屋裡一個女人大叫著“別睡別睡,用力再用力”的話
陳酒酒心裡咯噔一下,知道白荷花也許不行了。
她放慢了腳步,走到小鐲子面前,見這丫頭已經哭的眼睛紅腫滿頭大汗,頭髮絲也纏了一臉,不由一陣心疼。
“別哭,你娘在生弟弟,生弟弟都是這樣的。”女人蹲下身子,眼睛看向孩子的眼,頭抵著她的頭,“要不要去嬸兒家玩?”
“不要,”張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要分成好幾斷才能說完,“俺要陪俺娘,她疼呢,俺看見了,她流了好多血。”
這個丫頭太懂事了。陳酒酒一邊將她的頭髮理了理,說道:“那行,那咱們就在這裡陪著你娘,但是可不許在哭了,你娘聽見了會心疼的。”
張鐲聽了這才點點頭,慢慢的不哭了,剛剛她是真的嚇壞了,她從來都沒見過那麼多血。
陳酒酒牽起她的手,將人帶到院子裡的石凳上坐著,安慰道:“你就在這裡陪著你娘,你說話她都能聽見的,嬸兒進去看看你娘,給她帶包子吃,你也吃一個好不好?”她將籃子裡的包子第一個給張鐲。
張鐲點點頭,又搖搖頭,“嬸兒,包子俺不吃,你給娘吃吧,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一句話說的陳酒酒眼睛都紅了,因不敢讓張鐲瞧見,她猛地扭過頭去,繼而站起來往屋裡去了。
屋子裡穩婆還在說道:“這怎麼行呢,你再不使勁兒,孩子出不來要悶壞的啊!快點使勁,難道你想鐵柱斷後嗎?”
白荷花因這句話,眼睛睜了睜,顯然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王婆子,俺……俺一定要,要給鐵柱,生,生兒子。”瘦的皮包骨的手,緊緊抓著穩婆的手,陳酒酒進來,就見到這一幕,差點以為躺床上的是鬼,頭髮披散,臉色雪白,瘦骨如柴的臉,顯得那雙黑漆漆的眼更外的大,她身下的破褥子一大片暗紅,血腥氣濃濃。
“你會沒事的,大山子和鐵柱已經去請大夫了。”陳酒酒強自鎮定的安慰道。
穩婆見進來一個梳著姑娘頭的女人,眼睛一豎,從床榻上爬起來就推陳酒酒,嘴裡一邊罵道:“這是哪家的姑娘,還不快出去,這裡怎麼是你能來的地兒!”
古人向來覺得產房晦氣,也是產婆們為了保密自己的催產的手段,便不讓一般人等進來。
王婆子脾氣大,催產手段也多,張鐵柱就是因此才大老遠的請的她。
陳酒酒一心在白荷花身上,哪裡還顧得王婆子的刀子眼,一手推開王婆子,就到了床前,拉起白荷花的手,沉聲道:“小鐲子在外頭哭呢,你難道聽不到嗎?你要是自己都這麼不努力,誰還能幫的了你?”
白荷花此時也是有氣無力了,肚子的宮縮她已經感覺不到了,現在也全是憑著一口氣吊著。
聽見陳酒酒的話,她才好像是聽見外頭小鐲子帶著哭聲的話,“娘,你好好生弟弟,小鐲子在外頭陪著你呢。”“娘,小鐲子害怕,你一定要好好的生下弟弟。”“娘,俺好怕,俺看到了好多血……”
“瞎嚷嚷什麼,不懂事的丫頭,趕緊別哭了,再哭你弟弟可就不敢出來了!”王婆子猛地拍拍床板,高聲朝窗外說道,繼而轉頭對白荷花道:“這生孩子都是鬼門關走一早遭的事,這是女人的命,可是人家鐵柱有沒有後,也全在你一念之間,這要是你死了娃也沒保住,還花了大把錢,你說虧不虧?”
王婆子說著,眼睛還瞪了陳酒酒一眼,要不是沒時間趕女人出去,她才不會留著人在這兒胡來呢。
靠!這產婆怎麼這麼說話!陳酒酒瞪眼,這婆子哪裡是催產的,分明是要氣死人吧?
雖然是這樣想著,但是白荷花卻是在這之後奇蹟般的有了力氣,那王婆子見狀,趕緊將邊上一碗不曉得什麼東西煮的湯汁,給她灌了下去,然後才安慰起來:“這就好了,你有了心思,俺就好幫你了。”
這神轉折的劇情,不得不讓陳酒酒佩服,看王婆子的眼神也沒那麼牴觸了,手腳利索的給王婆子端熱水遞剪刀。
等張山鐵柱帶著郎中趕到的時候,白荷花已經產下了一名三斤多重的男嬰,這孩子在肚子憋了氣,一生下來臉色就是醬色的,連哭聲都沒有,不過好歹還算是健全的。
“這是荷花拼死生下的孩子,你給取個名字吧。”王婆子將包在襁褓裡的孩子遞給鐵柱,滿眼裡都是疼惜,“就是可惜了你媳婦兒了。”
聞言,張鐵柱也顧不得看一眼孩子,就奔到了屋內,隨即一聲“荷花”,叫的人感覺靈魂都顫了一下,所有的悲痛欲絕疼惜內疚全都包含在了這個名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