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濃，晏南衡的房內，並未像往常一樣亮起燈，而是從裡頭映出了淡淡的燭光。
房內，窗戶是半敞開的狀態，微風從外面輕拂進來，使得燭光微微顫動。
淡黃微薄的光線籠罩著書桌上擺放著的雕花首飾盒上，裡面，是他精心製作的鳳釵。
晏南衡站在書桌前，低眉瞧著首飾盒，視線良久沒有轉移過。
還記得新婚夜那晚，蘇若的黑髮間佩戴著精美的鳳釵，只可惜，當初那鳳釵原本並不是給她的。
她佩戴什麼都好看，點翠的飾物，尤為地襯托她雪白的肌膚。
白日在學堂瞧見的場景，此時此刻，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反覆出現。
曾幾何時，她只和他一名男子接觸，她愛他，只愛他，愛到不願意多加接觸任何人。
而偏偏那時候的他，那般討厭跟屁蟲似的她，想到這裡，晏南衡不禁皺眉，一切，都是他自己遭惹來的結果。
晏南衡骨節分明的手，落在了首飾盒上，拿起，打開，一系列連貫的動作，讓他自己有些失神。
入睡之時，他的雙手中還緊握著首飾盒。
這一夜，夢裡，有她。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他睡得如此輕鬆，如此甘甜。
……
蘇若昨夜卻不好眠，起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她匆匆喝了點小米粥，就去了教會學堂。
她專用的書桌上，有一個檀木雕花首飾盒，精美復古的物件，竟讓她腦海中立即出現了晏南衡的模樣。
蘇若猛地打了一個激顫，搖搖頭，示意自己多想了，晏南衡總不能天天都出現在學堂裡。
好奇心使她打開盒子，裡面擺放著的東西，卻讓她手微微一抖，手中的盒子掉落在地，裡面的鳳釵也隨之散落出來。
鳳釵和地面接觸，發出了點點清脆的聲響，點翠能如此栩栩如生的人除了晏南衡還能有誰？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低眉瞧著地上的東西，良久，都忘記彎腰去撿。
林書華從外頭進來，敲門的時候，蘇若還心不在焉，對方笑著瞧著她失魂的模樣，緊接著來到她的身邊，彎腰替她撿起了那枚鳳釵。
“怡景軒的好物件，多少人寶貝著，你怎的如此不小心？”林書華一眼識出鳳釵出自什麼地方，一邊說著一邊將鳳釵和盒子交給了蘇若。
貴重的東西，對於林書華來說，也許很多人寶貝著，可是對於蘇若來說，卻猶如燙手的山芋。
林書華壓根不能理解蘇若此時此刻的心情，她拿到鳳釵之後，快速裝進了盒子，並且放置書桌一旁。
林書華瞧著她異樣的反應，微微挑眉，沒有戳破。
反倒是蘇若開嗓便問他：“你怎知曉是怡景軒的物件？”
“上次我陪母親去了一趟怡景軒，選點翠的頸飾。”林書華如實回答她，不過，他也疑聲道，“怡景軒一般都會選上乘的點翠物件擺放在櫃檯裡，可你手中這枚鳳釵我那次卻不曾見過，不難看出，這可是一等一的寶貝。”
“可能……後來出的新品。”蘇若打了一個啞謎，揶揄過去。
她總不能說，這東西，是晏南衡親手製作給她的吧！
親手製作……給她的……這幾個詞出現在她腦海中之後，蘇若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說實話，換做以往，她真想說，她這個不討晏南衡歡喜的人，何德何能能讓晏南衡親手製作如此精美的東西送給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以前他也是送過一次的，可那一次，他是因了歉疚為了彌補她才送她東西。
如今，晏南衡是何意？
還是說，當初那個死去的孩子，他想以此補償她？
蘇若想到這裡，不免失笑開來，她的孩子，就值一枚鳳釵麼？
蘇若的視線再也沒有停留在首飾盒上，也不再追求晏南衡是如何將東西送到她這兒來的，她下學之後，會遣人將東西送回去。
林書華將她臉上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裡，他兩眉不禁一攏，卻又不動聲色的展開，若沒猜錯，她定然和晏南衡是有關聯的。
“你和他……”他只說了三個字，想問的問題卻又咽了回去。
蘇若卻將他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朝林書華看去，尷尬地笑了笑：“你想問何事？”
林書華回國的日子並不多，城內的事情知曉也不多，只覺冒然詢問這樣的問題，有些不妥。
他搖搖頭，道：“沒什麼，對了，路易斯說，新的外文書都在你書房裡，我來拿。”
蘇若聽到這，忙轉身去找書，在書桌下面瞧見了許多本外文書，她蹲下，半截身子鑽進去給林書華拿書。
林書華站在後頭，一般小姐都嬌貴的很，哪裡會鑽進去拿書。
他瞧著她從裡頭出來，並且滿臉笑意地將書籍交給他，他瞧著那明媚的笑顏，一時間卻失了神。
猶如人間四月天，美的動人，不嬌柔做作，讓人賞心悅目。
林書華不自禁嘴角上揚，欣然將書本接了過來，誠心道了一句：“謝謝！”
“不客氣。”蘇若倒是隨意。
林書華前腳離開，她正想拿著書也緊隨在後，迎面而來的人，卻是晏南衡。
晏南衡的臉色並不好，甚至表情有些沉，看的出來，他並不高興。
以前，他的心情好壞，總是牽動著她的心情。
她總是以他為中心，彷彿沒了他，就活不成似的，如今，她卻是不想多加猜想他的心思了。
蘇若假裝什麼都沒瞧見，徑直就要與他擦肩而過，他停在原地，就那麼緊盯著她。
不過，晏南衡並未因此伸手拉住從身邊離去的蘇若，反倒是她想起了那枚鳳釵，停下了腳步。
她反頭，朝晏南衡不冷不熱道：“東西在桌上，你拿回去吧，還有，你為何如今陰魂不散總是出現在學堂裡，故意的麼？”
晏南衡不緊不慢地轉身，淡淡地瞧了她一眼，可眼底深處的情緒卻那般濃郁。
他凝視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旗袍比洋裝更適合你，中國傳統古典髮飾也比舶來品的髮卡更適合你……既然是送給你的東西，自然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被晏南衡說得啞言，良久，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反駁他。
只是晏南衡的話還未斷，他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在她面前站定，道：“何況，當初我給你點翠的物件，你開心地跑到坊間來找我。”
言外之意，他給的東西，她得到的時候都會歡呼雀躍？
蘇若冷不丁地笑出聲來，同樣不高興道：“你也知曉，那是當初，以往的事情莫要再提，我已經不是以前的蘇若。”
“你的東西，我不要！”她斬釘截鐵，一字一句地對他說道。
晏南衡聽完她的話，臉色越加難看，他這才伸手拉住她，用力一扯，蘇若進入他那寬厚的懷抱中。
她掙扎著，卻無法逃脫晏南衡的掌控，他像是在極力剋制情緒。
晏南衡用平靜的口吻對她道：“我的東西，你不要，那你要誰的東西？那個外文男老師林書華的？”
“和林書華有何關係？”蘇若只覺著莫名其妙。
她明顯感覺到晏南衡抓著她的手，五指用力越來越重，她那纖細的手腕有了清晰的紅痕。
“痛！”蘇若輕聲道了一個字。
晏南衡聽到她呼痛，這才放開她的手，可她卻一路已經被他拉回了原來書桌的位置。
他指著桌上的首飾盒，道：“東西，我說了，送你的就是你的……當初，新婚夜的鳳釵不算數。”
蘇若沒想到，晏南衡回和她主動提及新婚夜的那枚鳳釵，那東西原本是他給宋之遙製作的。
他不怕面對過往，她卻提及過去都想哭，就像是在夢裡，如今，她還會夢到孩子叫她母親……救救我！
“我也說了，我不要！”她的態度無比堅決，讓晏南衡很不適應。
不過，很快，那種不適感從晏南衡的臉上消散。
他的脾性如此的好，直到現在，還未對她說過半個重音亮的字眼。
晏南衡輕聲道：“不要就不要吧。”
他何時如此好說話了，正當蘇若疑惑之時，晏南衡卻接著道：“至於你說我陰魂不散，那我可能真的最近要和你常見面了。”
蘇若聽罷，立即緊鎖眉頭，她正想問為何，他卻直接給了答案：“只許你任教，就不許我傳授點翠的手藝麼？”
路易斯經常說，學子不能讀死書，還要德才兼備，如今點翠納入學堂裡，相比就和這些理念相關。
蘇若只覺後腦勺彷彿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震驚得她無處遁尋。
最近要和他天天見面麼？蘇若蹙著的眉頭只見的溝壑更深了，他卻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眉頭。
那麼甘醇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他道：“知曉我在你身邊，就這麼不開心麼？”
晏南衡感覺到了她的不開心，是，她是真的開心不起來。
她不知如何面對他，也不知如何與他共處，當初兩人和離之後，她當真認為，兩人這輩子不再有任何的交際。
“晏南衡，若你要在我身邊晃來晃去……是你對那個孩子的補償，我不需要。”她與他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晏南衡另一隻手原本想要輕輕放到她的腦後，他瞧著她紅了的眼眶，總覺著她要哭了似的，他只想好好的安慰她，抱抱她，哪怕無言。
可她的話出口之後，卻讓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無比誠懇地對她道：“其實，那個孩子，我也……很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