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號營裡的人拉幫結派，窸窸窣窣怪里怪氣地笑了一陣，負責病號營的教官朝她們吹了聲長哨，厲聲警告：
“安靜！別講話。”
那幫人嬉皮笑臉地應了聲拖長的“收到”。
1號隊那廂，有個跟昭明姬交好的傳媒班女生，實在忍不住了，火起得吼了一嗓子：“人家做俯臥撐幹你們什麼事，一點太陽沒曬還好意思笑，看起來挺健康的，乾脆和我們一起訓練得了，笑得跟西遊記的蜘蛛精一樣，難聽死了。”
病號營裡那群桃腮粉面不服，眼睛唰地橫過來，聲音齊刷刷地尖銳亮起：“關你什麼……”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輕飄飄抬起。
那一堆尖銳的高分貝瞬間消停。
桂棠月慢慢放下手，微笑著，從容不迫。
她沒抬眼看任何人，只盯著地上的昭明姬，輕聲跟這些女生們說：“你們再吵，其他人就注意不到她被罰了。”
女生們面面相覷，原本不服的也勉強閉上了嘴。
氣氛安靜下來。
用昭明姬的話說，訓狗還得狗老大，誰來都不好使。
昭明姬輕鬆連續做了幾十個俯臥撐，動作利落決然，手臂繃直的線條漂亮又英氣，有股打不斷折不彎的韌勁。
附近方隊的新生們望著，也慢慢起勁了，坐在地上直起腰板左右探頭看，嗚嗚聲此起彼伏，最後不約而同地齊聲幫忙數數，掀起聲浪：“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漸漸的，掌聲愈來愈熱烈,後邊有人嘹亮嚎了一嗓子：“牛逼昭姐！”
其他教官也揹著手笑著看熱鬧，就連1號隊教官那皺得嚇死人的眉頭也微微鬆開些許。
昭明姬俯趴著，臉朝地面，清亮地嚷了一聲：“還有多少！”
一片山呼海嘯：“三個！”
陽光潑灑著昭明姬的濃髮、肩膀，連鼻尖墜著晃的汗珠都閃閃發光，那穩穩當當的手臂，沒有一絲鬆弛發抖的跡象。
“三、二、一！”
頓時響起一大片經久的喝彩。
如此鮮活耀眼。
桂棠月唇角慢慢平了下來，旁邊那群女生也神色微妙，兀自笑嘻嘻著，似乎不在乎昭明姬。
昭明姬利落地閃身起來，拍了兩下掌心的灰，抬臉，刮向桂棠月的眼神特別精彩，像刀，像諷，皮笑肉不笑。
神采奕奕，直刺人心。
辛辣得桂棠月心裡一跳。
教官：“挺標準，練過？”
“報告教官，在家每天六十個。”
“下午之前想到辦法找回帽子，找不到後果自負。”
昭明姬響亮應答：“是。”
為了防止丟失，她在自己帽子的標籤頁用黑筆寫了她的名字，這是唯一一個能找到她帽子的線索了。
問完周邊一圈人後，她才慢慢地走到病號營裡。
一步一步，逼近。
桂棠月站在原地，安靜地盯著她，秀麗亮滑的黑髮輕飄揚在背後。
兩位高瘦漂亮的女生，越靠越近，空氣中飄浮著一股淡淡的火藥味，雙方眼神短兵相接，任何一點表情的變化，都能讓圍觀的學生們像吞了興奮劑般，有些人躺在地上休息都一骨碌坐起身往這兒看。
兩人距離咫尺之隔，“桂棠月，”昭明姬開口了，語氣極淡，“你有沒有拿我帽子？”
無人作聲。
昭明姬的尾音清晰散在空氣裡。
有敏感的學生察覺到，昭明姬問其他人都是“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帽子”，唯獨問桂棠月是“你有沒有拿我帽子”，其中的變化頗值得捉摸。
“明姬。”旁邊有女生小聲叫她，想讓她冷靜一下。
昭明姬恍若未聞，看著桂棠月，對方也看著她，緩緩開口：“你什麼意思？”
和上次的平靜不同，似乎這次不悅居多。
昭明姬微皺了皺眉。
如果不是桂棠月真的沒拿，那就是她的演技精進了。
桂棠月突然拔高聲量：“你說我拿了你的帽子就要有證據。”
聲音挺大，昭明姬明顯感覺到集中在她身上的視線更多了，竊竊私語的聲音也在四周慢慢漲起。
旁邊桂棠月的馬尾女生也開口了：“你憑什麼懷疑桂棠月偷了你帽子？”
昭明姬語氣很冷：“我沒跟你講話。”
“你——”
桂棠月抬手阻止，道：“我知道，昭明姬，上次誤拿你雨傘的事讓你對我心生懷疑，但我實在不是故意的，我家境雖然沒你這麼好，卻也不至於連雨傘都要偷。”
她主動將自己帽子的標籤頁翻過來。
一片空白，沒有昭明姬的名字。
桂棠月手指攥緊了帽子：“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了嗎？”
旁邊姐妹們默契地紛紛開口安慰她。
見狀，昭明姬笑了兩聲。
主動提出上次拿雨傘的事，把自己的把柄大大方方說出來，讓所有人覺得這是一個錯拿雨傘的誤會，她昭明姬以後要是再提起這件事，就是她小肚雞腸了。
拿沒拿帽子不知道，但桂棠月能借此澄清自己，還是有點腦子的。
昭明姬慢慢掃過那頂帽子，興味道：“你怎麼知道我在帽子上寫名字了？”
桂棠月平靜道：“你剛才問其他人的時候，我聽到的。”
昭明姬聳聳肩，視線掃過旁邊的幾位女生：“如果不是你，那跟你去洗手間的幾位也是有可能的。”
桂棠月泛起冷笑：“你早就給自己下了定論，看什麼都是黑的，我說再多都沒用。”
昭明姬：“抱歉，被某些人偷過東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只是覺得奇怪，你對我的東西似乎都有種莫名其妙的佔有慾。”
她伸出食指，輕佻勾了勾桂棠月漂亮的尖下巴，頗具嘲諷意味：“怎麼，你暗戀我？”
桂棠月驀地擰開臉，指甲掐進手掌心裡，發痛：“我沒拿你的東西，你這些話對我來講都是攀蔑。”
昭明姬看著她戒備的防禦姿態，噗嗤笑出聲。
桂棠月臉色更難看。
旁邊的姐妹見情形不利，立馬開口：“沒證據現在就直接原地亂編了是吧？”
“冤枉人不道歉就算了，還添油加醋抹黑人，這不太好吧。”
……
昭明姬眼角眉梢全部吊起，那雙流波美目一彎，嘴唇弧度卻慢慢平下，整張臉的氣韻都變了，滿臉笑意，但任誰都能看出她的火氣在慢慢漲起：“你們先別在這叫。到時候要是被我發現帽子是真的是她拿的，不止她要跟我道歉……”
她一字一頓地說：“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女生們安靜下來。
昭明姬扯唇。
都這樣，但凡觸及到自己利益，多義憤填膺都會瞬間熄火。
這時候聰明的都會暗地裡審時度勢，看情況站隊，偏這群臥龍鳳雛非要當出頭鳥。
桂棠月挑朋友還挺會挑，光找了些有勇沒腦子的。
“一群蠢貨。”她低喃一句。
所有人都聽見了，卻怒不敢言。
桂棠月緩緩開口：“算了昭明姬，別在這裡鬧了，太難看了，大家還要軍訓呢。而且只是誤會而已，你也不是故意冤枉我的，我不打算計較，你也別在這裡鬧了。”
這段話像是在空氣裡揚了把火星，一觸即燃。
那為昭明姬說話的傳媒班女生氣得手抖得不行：“這碧螺春，操，老孃這就上去把她頭髮揪下來……”剛站起就被周圍人摁了下去。
昭明姬不氣是假的。
她瞳色濃得發黑，唇角剛浮現一絲冷笑。
突然，身後隱隱傳來些聲音，像男生的談笑聲，與此同時，所有人的眼睛不約而同地往她的後上方仰望。
就連桂棠月，身體也突然細微站直，眼睛越過她，抬頭，仰望向她的身後，輕柔撥了撥頭髮，咬著嘴唇，表情變得微妙。
“高二那群男生怎麼站那兒……”
“不知道。”
“他們看了多久了？”
周圍空氣似乎凝固住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細細碎碎的談話聲、蟬嗡嗡的鳴叫聲，全消失了。
昭明姬看著桂棠月驀地發亮的眼睛。
心裡的躁意突然如蓬草生火般，燒得她的情緒猛然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