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走之前,讓丫鬟把屋裡的狼藉收拾了。
明禾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碗茶。
“祖母下次別亂砸東西,容易傷著自己不說,傳出去,旁人只會覺得您脾氣大,難伺候,您體面了一輩子,臨老臨老,名聲壞了,不值當。”
話裡話外都是讓她消停點。
沈老夫人氣得眼前陣陣發黑。
“不敬長輩,尊卑不分,蘇氏就是這麼教你規矩的?”
明禾抿了一口茶,不緊不慢道:“我規矩再不好,也沒有謀害至親,與人苟合。”
“你住口!”沈老夫人怒沉著臉,指著她,厲聲道,“心胸如此狹隘,真不愧是商賈之女教出來的,大的不孝,小的不善。”
沈老夫人一直看不上沈夫人的出身,但蘇家出了一個貴妃,她也不敢太過分,現在因為林簌簌生了嫌隙,專挑難聽的話說。
明禾定定地看著她,眼神格外清冷。
“您再鬧下去,外人只會覺得您老糊塗,親疏不分,您可以用孝道壓阿孃,可以跟外人說阿孃不孝,等壞了阿爹和兄長的前程,您還能安享晚年嗎?”
這些話,沒一個字是沈老夫人愛聽的,卻猶如一盆冷水潑下,讓她滿腔怒火猛地一滯。
明禾繼續下猛藥。
“沈家看著花團錦簇,是國之柱石,但祖母可知,陛下一直忌憚沈家,怕沈家擁兵自重,在軍中安插了人,想要分化沈家的兵權。”
楚帝召定北侯回朝,是欺沈明珩年少,牽制不住楚帝的人,所以,老侯爺年事已高,卻仍在軍中,幫沈明珩震懾那些別有用心之輩,讓他站穩腳跟。
這些事情,明禾掰碎了,講給沈老夫人聽。
“沈家鐵板一塊,若因祖母有了裂縫,旁人就能伺機而動,若沈家毀在祖母手上,祖母要如何面對祖父?百年之後,又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
沈老夫人心底大震,生出幾分後怕和心虛。
對上明禾清凌凌的眸光,略有些閃躲。
她不想承認自己鬧過了,也不想在晚輩面前矮了氣勢。
“不管怎麼說,簌簌都是你姑母的血脈,一家子至親,你們就該護著她。”
至親?
祖母真是識人不清。
她對林簌簌掏心掏肺,百般疼愛,當命根子一樣。
前世,林簌簌陷害沈家的時候,也沒見她對祖母手下留情。
明禾放下茶碗,忽然問道:“林簌簌自小在祖母身邊長大,由祖母教導,為何眼皮子如此的淺?又為何如此心狠手辣,不知廉恥?祖母就沒想過嗎?”
沈老夫人愣了愣,微微皺眉。
“祖母,她是林氏女,身上流著林氏的血,不論您如何教導,都改變不了,她骨子裡的卑劣。”明禾一字一句,“祖母,有其父必有其女。”
當初,林父為攀上沈家,用花言巧語哄騙姑母,又使一齣英雄救美的把戲,才使得姑母下嫁。
這事,是祖母心底最深的一根刺。
她不會再讓林簌簌利用祖母,給阿孃添堵。
“祖母憐惜她自幼喪母,可若不是她,姑母不會難產,是她和林家,害死了姑母。”
沈老夫人臉色微變,雙手一緊,攥著身上的錦被不說話。
明禾知道她對林簌簌有了芥蒂。
鬧了幾日,沈老夫人有些累,這口氣一散,臉上的疲態就更重了。
明禾起身走近,坐在她身邊,給她掖了掖錦被。
“祖母也別生阿孃的氣,若姑母被人這般算計,祖母可容得下?”
若有人膽敢謀害她的閨女,她只怕會要那人的命。
沈老夫人臉色有些不自然,輕咳了一聲,說道:“你就知道心疼你母親。”
明禾笑眼盈盈,又恢復了往日的親暱:“我也心疼祖母呀,我們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到底也是真心疼愛過的孫女,沈老夫人不想與她離心,開口道:“簌簌的事,祖母日後都不提了。”
明禾笑容又甜又乖:“這幾日,祖母清減了不少,我吩咐廚房給祖母做些好吃的,前兩日,姨母讓人送來了血燕,正好給祖母補身子。”
沈家這邊,祖孫和睦,後宅安寧,林簌簌在林家都快瘋了。
她在沈家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在林家,卻過得比底下的奴僕還不如,時不時的,還要被林夫人立規矩,回來這些時日,已經在祠堂跪了好幾次。
父親的厭惡,林夫人的刁難,就如噩夢一般,將她拖下深淵。
她等了兩日,都沒見沈家來人接她,焦躁之下,再也坐不住了。
她跪在沈家大門前,整個人散發出濃濃的無助,可憐極了。
“林家欺我喪母,百般磋磨,請舅父舅母救我一命,簌簌願做牛做馬,報答舅父和舅母。”
林簌簌重重地磕著頭,沒兩下,額頭就腫了。
百姓見有熱鬧可瞧,裡三層外三層地圍在沈家門前。
“本以為官宦人家體面風光,不缺一口吃的,沒想到,連親生的,都要逼死。”
“沈家的人怎麼還不出來,不會不管了吧,這也太狠心了些。”
“沈家高門大戶,對至親,竟這般冷血,真是世態炎涼。”
百姓指指點點,門房稟報沈夫人的時候,沈夫人臉都黑了。
世家大族都重臉面,沈家若還要名聲,就得接她進府。
“真是好算計!”
明禾給她倒了一盞茶,溫聲笑道:“阿孃別生氣,我出去瞧瞧,祖母那邊還要阿孃多費心,別擾了祖母靜養。”
沈老夫人好不容易不作不鬧了,沈夫人不會讓這些事情,傳到她耳中。
“你放心,鬧不到你祖母跟前。”
明禾慢悠悠地往大門處走。
門房見她過來,吱呀一聲,把大門打開。
明禾走出去站在石階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林簌簌。
她一身素衣,身形單薄,跪在太陽底下,一副隨時會暈倒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
明禾語氣關切,誠摯道:“太陽這麼大,林小姐還是快起來,若中了暑氣,暈厥了,旁人不知道,還以為你故意訛詐沈家。”
林簌簌牙都要咬碎了。
沈明禾這賤人,把她後路都堵了。
她早就打算好,再跪一會兒,就暈厥過去,沈家不想接她進府都不行。
現在心思被戳穿,她哪裡還敢暈過去。
“表妹,”林簌簌柔柔弱弱地開口,嘴唇咬得發白,“舅母呢?舅母是不是厭惡我了?”
這樣一副小心翼翼,又卑微至極的姿態,讓圍觀的百姓,心生不忍,越發覺得她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