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愣,隨即恢復如常:“我請的大夫是婦科聖手,不會錯的。”
他安慰道:“沒關係的,不管男孩兒女孩兒,只要是你生的,我都會當做珍寶去對待,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
我眼中最後那抹光亮也熄滅了。
那不是我們的女兒。
蕭然,那是你和陳如月的女兒。
到了晚上,蕭然親手做了一桌子菜,邀功似地坐在我對面,溫柔地往我面前的碗中夾了一塊魚肉。
“你嚐嚐,這是我專門命人快馬加鞭送來的鯽魚,肉質細膩,最是適合孕婦滋補身體。”
我看著碗中雪白的魚肉,胸口忽然一陣緊縮。
自從懷孕之後,我就再也聞不得魚腥味兒了。
他從前是知道的,府中的飯桌上也一直看不見葷腥。
可是為何又忽然做了魚?是忘記了,還是將我與其他人混淆了?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起身踉蹌著跑到一旁,“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蕭然臉色大變,猛地衝過來扶住我,伸手替我擦去嘴邊的穢物。
“怎麼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眼裡湧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心中的痛楚在這一刻得以盡情釋放。
蕭然嚇壞了,捧著我的臉,嘴唇慘白:“姣姣,你別嚇我,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我拉住他的袖子,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卻始終無法將他看透。
“無礙,只是聞見了魚腥味兒,有些想吐。”
他驟然反應過來,立馬叫人把那道魚撤了下去,連同周圍染上魚腥味的菜也一併拿下去倒掉。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他一臉歉疚地握住我的手,眼中全是心疼,“我再去給你重新做幾道菜好不好?就做你最愛吃的炒萵筍。”
我將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搖了搖頭。
“沒胃口了。”
他緊張地皺起眉:“可是生氣了?對不起姣姣,是我今日在練兵場待了一天,忙昏了頭,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心中泛起一陣苦笑。
蕭然,我給過你機會的。
可你沒有珍惜啊。
門外急匆匆跑進來一個小丫鬟,是個眼生的面孔,在府裡沒怎麼見過。
看到我在場,她愣了愣,緊張無措地看向蕭然,咬著唇不知該如何開口。
“將軍”
蕭然的眼神閃爍了幾下,終究是放開了我的手。
“姣姣,練兵場那邊有些事還沒處理完,我讓廚房去給你重新做一頓吧。”
他滿目柔情地擦乾了我臉頰上的淚水,然後在我眼角落下一吻。
“一定要記得吃飯,就當是為了咱們的女兒,好不好?”
我看著他轉身離開的背影,胸口又是一陣翻湧。
一旁的丫鬟走上前來扶我:“少夫人,奴婢先扶您去歇息一下吧。”
我任由她扶著我往屋裡走,見我興致不高,笑著想要逗我開心:“少夫人真是好命,聽說將軍正在親自籌備婚禮呢,不管是多瑣碎的事兒都要親自過目,即便公事繁忙,也要親自給少夫人一場最盛大的婚禮。”
“將軍還命人從西域重金買了幾顆夜明珠,說是怕燭煙味兒燻著您,要在婚禮當天放在屋子裡代替燭火。”
“奴婢還從未見過這般好的男子。”
我配合著笑了笑,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將軍前幾日得勝歸來,陛下不是歇了將軍的假嗎?為何還要去練兵場?”
小丫鬟一愣,面上閃過一抹不自然的神色,然後像是提早就準備好了一樣,說道:“將軍說,為了能早點兒得到您父母的認可,他要加倍勤勉,不敢有一日懈怠。”
我面上無波無瀾,只是點點頭,轉身離開。
我沒有回房,而是找了輛馬車出了府。
我一早就在府裡的馬車上都做了標記,只要讓馬聞著氣味兒走,就能找到馬車去了哪裡。
終於,馬車停在了練兵場旁的一處院落邊邊。
我看著空蕩蕩的練兵場,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
蕭然日日都藉著練兵的由頭往練兵場跑。
就連府裡的其他人也都配合他瞞著我。
我想起蕭府裡對我畢恭畢敬,關懷備至的下人們,還有日日在我身邊保護我的侍衛們,只覺得胸口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一樣透不過氣來。
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可笑,可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實情。
所有人都看我像個笑話一樣被矇在鼓裡,為另一個女人做了嫁衣。
院子裡掛滿了大紅色的喜稠,門口的牌匾上赫然鑲著幾顆夜明珠,照亮了上面“思月閣”三個大字。
思月閣。
思念如月。
我眼前一陣發黑,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
口中瀰漫開一股血腥味兒,我強撐著自己的身子不倒下,一步一步朝院子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彷彿怎麼走也走不到頭。
我聽見院內傳出一陣清亮的女聲。
“是不是我不用孩子做藉口,你就不會來看我!”
“別鬧了,我白天不是剛來看過你嗎?”
我緊緊扶著牆,手指控制不住地掐進磚縫裡,指尖滲出絲絲鮮紅的血。
哪怕我早就知道了實情,可當我實實在在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時,心口還是忍不住刀割般得疼。
“人家想讓你夜裡來嗎,你都多少晚沒陪人家睡覺了!”
“你不是說這輩子最愛的人是我嗎?難不成嚐到了林姣姣的溫香軟玉,就嫌棄了我這個在戰場上陪你出生入死的女人了?”
“你——”
蕭然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面上氣惱,可開口時聲音裡卻夾雜著笑意。
“你說什麼氣話呢?林姣姣太規矩了,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你以為我不想來找你嗎?”
女人嬌蠻地責備:“難道就因為林姣姣懷的是兒子,你就格外偏心?別以為我陳如月沒有男人要,你要是再怠慢我們母女倆,我就給女兒找一個後爹——”
陳如月的聲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令人面紅耳赤的嘖嘖水聲。
我抬手捂住耳朵,卻摸到了頰邊的一片水跡。
不知何時,我早已淚流滿面。
蕭然說自己喜歡賢惠溫婉的女人,因此我放棄了作為公主的驕傲,強行逼自己改掉被父皇母后養出來的嬌蠻性子,把自己變成了如今規矩得體的林姣姣。
可他卻嫌棄我沒意思。
腦海裡浮現出了女將領一襲紅衣,在馬背上英姿颯爽的模樣。
我自嘲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