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溼悶熱的空氣讓人透不過氣,香櫞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汗水浸溼了她的衣衫,黏膩地貼在身上分外難受。
從京城出發時還是寒冬時節,如今越往東南走,天氣就越發潮熱,與北方的乾冷截然不同。
“姐姐,我渴了。”半夏小聲說道,聲音有氣無力。
香櫞把僅剩的水遞給妹妹,看著她小口小口地喝著。
大伯孃孫氏見狀,立刻把自己的女兒秋燕拉到一邊,生怕別人跟她搶水喝。
一路上,隊伍漸漸稀疏,每到一個縣衙就要交接一批人,曾經熟悉的面孔一個個消失在視線裡。
二伯孃錢氏疲憊地揉著痠痛的腿,腳下的步子越來越慢,泥濘的道路讓每一步都變得格外艱難,她的裙角已經沾滿了汙泥。
“前面就是臨安縣了。”年長衙役翻看著手中的文書,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滑落,打溼了衣領,”把那幾個臨安縣的交接過去。”
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不耐煩,顯然這悶熱的天氣讓他的脾氣也變得暴躁起來。
幾個衙役上前,開始清點人數。
臨安縣的差役牽著幾匹瘦馬,神態倨傲地等在一旁。
這些馬兒也被悶熱的天氣折磨得疲憊不堪,耷拉著腦袋,尾巴不停地甩動著趕走飛蟲。
“快點,快點!”差役不耐煩地揮著馬鞭,”誰願意在這兒耗著?太陽這麼毒,站久了會中暑的!”
被點到名字的犯人默默起身,慢慢走到臨安縣差役面前。
她們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麼表情,彷彿對即將到來的命運早已麻木。
陳秀兒抱著弟弟,走到香櫞面前,“香櫞妹妹,我走了,這一路……”話還沒說完,她眼眶就紅了,“謝謝你。”
香櫞點了點頭,“保重!”
大伯孃孫氏一直緊緊拽著秋燕的手,生怕有人跟她們搶奪本就不多的口糧。只見她偷偷地把乾糧往懷裡塞,警惕地看著周圍的人。
這一路上,她處處提防他人,就連自家侄女求水喝都會假裝沒聽見。
倒是二伯孃偶爾會分些乾糧給半夏,雖然每次都很少,但總算還記得血脈親情。
隊伍繼續向前,衙役們的態度也沒有開始時那麼嚴厲了。
或許是因為人少了,也或許是因為這一路上死的人太多,連他們也感到了幾分疲憊。
一個年輕差役擦著額頭的汗水,嘴裡嘟囔著:”這鬼天氣,連鬼都不願意出來。”
道路兩旁的樹木漸漸稀疏,露出遠處起伏的山巒。
濃郁的水汽在空氣中瀰漫,讓人覺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潮熱的風裹挾著泥土的腥氣撲面而來,樹葉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卻絲毫帶不來一絲涼意。
香櫞低頭看了看弟弟的臉色,雖然那場高熱已經退去,但孩子明顯瘦了許多。
小小的臉龐已經沒了兒童該有的圓潤,只剩下突出的顴骨和深陷的眼窩。
她心疼地摸了摸弟弟的頭,卻發現手心全是汗水。
“看,又有人倒下了。”半夏小聲說道。她的聲音裡帶著恐懼,顯然是想到了路上死去的那些人。
果然,前方有個老婦人跌坐在地上,怎麼也爬不起來了。
她的兒媳跪在旁邊,又是勸說又是攙扶,可老人卻連動都不想動一下。
老婦人的衣服已經溼透,貼在瘦骨嶙峋的身上,看起來就像一具乾屍。
“起來!”衙役揮舞著馬鞭,”裝什麼裝!不走是不是?”鞭子破空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慄。
鞭子”啪”地一聲落在老婦人身上,抽出一道血痕,但老人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木然地坐著,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
這種情況並不罕見,每隔幾天就會有人這樣突然放棄,有時候是因為體力不支,有時候則是心力交瘁。
“娘,您快起來吧!”兒媳哭得泣不成聲,”您要是不走,他們就把您扔在這兒了!您不是說要看看孫子長大嗎?您不能放棄啊!”
又是”啪”的一聲,鞭子再次落下。老婦人依舊一動不動。
“廢物!”衙役啐了一口,唾沫裡帶著血絲,”把她扔到路邊去!別耽誤大家趕路!這種人留著也是浪費糧食!”
兩個衙役上前,像拖死狗一樣把老婦人拖到路邊的草叢裡。
她的衣服被地上的石子劃破,露出皮包骨的身體。
兒媳撲過去想要攔住,卻被一腳踹開,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香櫞下意識地擋在弟妹面前,不讓他們看到這殘酷的一幕。
她能感覺到半夏在她背後瑟瑟發抖,而弟弟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竟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讓她心裡更加難受。
一路行來,死在路上的人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有的是被丟在路邊等死,有的是被踩踏而死,還有的乾脆就在路上嚥了氣。
起初人們還會為死者哭泣,後來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大姐,你說咱們還要走多久?”半夏小聲問道,聲音有些發抖,這個問題她已經問過無數次,卻從未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香櫞輕輕拍了拍妹妹的手:”快了,再堅持一下。”她說這話時語氣平靜,但心裡卻沒有半分把握。
據說他們要去的地方在東南邊境,可具體在哪裡,連押送的衙役都說不清楚。
太陽漸漸西斜,山間升起一股潮溼的霧氣。
濃重的水汽遮蔽了視線,讓遠處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香櫞忽然覺得前面的樹林有些異常。
風明明已經停了,那些樹枝卻還在輕輕搖動,就像是有人在推動一樣。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石子,這些天來,她已經養成了時刻防備的習慣。
雖然狼群的事情已經過去,但她知道,在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危險隨時可能出現。
每一塊石子都被她精心挑選過,大小適中,稜角分明,隨時可以成為保命的武器。
“怎麼了?”半夏察覺到姐姐的異常。
大伯孃孫氏立即把秋燕拉到身邊,四下張望著,像是在找掩護的地方。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詭異的寧靜,連飛鳥都不見蹤影。
香櫞的心跳開始加快,她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
突然,前方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這短暫的平靜。
緊接著,十幾個蒙面大漢從樹林中衝了出來,手持刀劍,來勢洶洶。
他們身形矯健,動作利落,顯然都是常年在山中打劫的亡命之徒。
馬匹的嘶鳴聲劃破天際,驚得鳥獸四散。
“打劫!”為首的大漢高聲喊道,聲音粗獷中帶著幾分狠厲。
他胯下的黑馬比其他人的馬匹更加高大,顯然是這夥人的首領。
一瞬間,整個隊伍亂作一團,衙役們手忙腳亂地拔刀,卻被劫匪的弓箭壓制得抬不起頭。箭矢破空的聲音此起彼伏,有幾個反應慢的衙役已經中箭倒地。
囚犯和家眷們四處逃竄,有的往路邊跑,有的直接趴在地上。
驚叫聲、哭喊聲充斥著整個空間。大伯孃孫氏第一個找到一棵大樹躲了起來,連女兒都顧不上了。
秋燕被單獨留在原地,嚇得不知所措。
香櫞迅速把弟妹護在身後,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這些劫匪顯然不是臨時起意,他們的位置分佈和進攻路線,都顯示出充分的準備。
每個人都有明確的任務,配合默契,顯然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勾當。
一個劫匪策馬衝到她面前,眼中閃著貪婪的光:”這不是個水靈的小娘子嗎?”
他的目光在香櫞身上來回打量,就像是在看一件貨物。
香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手中的石子已經準備就緒。
這一次,她要面對的不是野獸,而是比野獸更危險的人。
她能感覺到弟妹在她身後發抖,但此刻她必須保持冷靜。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