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是高門貴婦,快走自然只能在自己府裡走。
榮昌侯府佔了一條街,繞著中軸建築走一圈也得半個時辰,走兩圈就夠一個時辰了。
馮清歲藉著陪她走路的機會,將榮昌侯府的佈局瞭解了個七七八八。
整座府邸坐北朝南,以宗祠、花園、榮老夫人住的松柏堂、聚餐宴客的宴會堂、榮昌侯會客辦事用的正院為中軸線,東西兩側散佈著大大小小的院子。
榮昌侯世子及榮安侯其他兒子的院子在東側。
客院和榮昌侯各兄弟的院子在西側。
馮清歲先前疑惑過為何姐姐姐夫會帶孩子出席榮安侯老夫人的壽宴——高門未及笄的小娘子鮮少出門見客。
從魏氏口中得知榮老夫人壽宴時,她父親別出心裁,安排了一百個孩子給榮老夫人當場寫壽字,獻字祝壽。
魏氏父親正是禮部尚書魏守懷,即姐夫這個禮部侍郎的上官。
毫無疑問,姐夫他們是應上官要求,才會帶小與赴宴。
提起百童祝壽時,馮清歲和魏氏剛好走到宴會堂西側的廊道,廊道外邊有一個月亮形的湖泊,叫月湖,湖面架了座九曲橋,橋對面就是客院。
魏氏望著月湖微微嘆氣。
“可惜有個孩子頑皮,宴會途中偷溜到這橋上玩,掉下去淹死了,差點壞了好意頭。
幸好世子反應快,說天道忌滿,人道忌全,天意要讓老夫人長長久久,才會讓這孩子折了,老夫人才沒放在心上。”
說完她扶了一下額,露出失語的懊惱。
“怎麼跟你說起這事了,府裡不興提這個……”
馮清歲眼底掠過一絲陰霾。
她知道魏氏為何失語,人疲憊之時是很難控制得住自己的,心裡想著什麼,嘴裡就說出來了。假意寬慰道:“估計是累了,我們到宴會堂坐坐,再繼續走吧。”
魏氏立刻點頭:“是該歇歇,我這腿都要邁不動了。”
宴會堂西側門開著,馮清歲扶她進去。
北面是宴席主廳,東西兩側是輔廳,南面是一個戲臺子。
“老夫人壽宴那天,開了足足三百桌,請了六個戲班子還有各種雜耍樂團,耍了一天一夜。”
在輔廳茶桌坐下後,魏氏指著戲臺對馮清歲道。
“你那會要是在,也能好好看看熱鬧。”
馮清歲看著偌大戲臺,想的卻是:小與當時就是在這寫字嗎?
小與的字寫得極好,雖小小年紀,會的技巧不多,但章法佈局極具靈性,還設計了一套她自己的字體。
那字體歪扭可愛又靈活多變,就像她本人一樣。
她沒親眼見過小與,只看過姐夫給她畫的像,姐姐說小與和她小時候長得很像,她看小與的畫像就總像是穿越時光看姐姐一樣。
小與也和姐姐一樣柔善。
“歲歲姨,娘說你很會講故事,等你到了京城給偶講故事好不好?偶把糖果都攢下來了,等你來吃。”
“歲歲姨,偶在娘給你寄的衣服裡藏了個紅包,你拿去買煎餈粑吃吧,娘說餈粑不能寄,會壞掉。”
“歲歲姨,你什麼時候回京城呀,再不回來,偶都要掉牙齒了。”
……
記憶紛飛,她險些沒聽到魏氏喊她。
回過神後,微微一笑:“夫人剛剛說什麼?我看戲臺的壁畫差點看呆了,這雕的是麻姑獻壽吧?”
魏氏面露得色:“這是老夫人大壽前新刻的,是陛下親筆所畫。”
馮清歲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豔羨:“聖上作的畫啊,也就貴府老夫人有這福氣了。”
魏氏正待說話,牆外突然響起人聲。
“大冷天的,你帶我來湖邊吹風作甚?”
女子嬌嗔道。
“小聲點,別給爹聽見,你不是想吃蟹嗎,爺帶你來撈蟹的,昨日有人送了幾筐蟹到府裡,來不及吃,就養在這湖裡。”
男子戲謔道。
“胡扯,就算真有蟹,用得著你親自撈?”
“還是你懂爺,老實告訴你,爺新得了一味藥,想和你試試。”
“你個冤家,這兒人來人往,你也不怕哪個聽見……”
“咱們把船劃到湖心去,保管沒人聽見。”
“偏你花樣多。”
……
聲音漸聽越遠,不一會就聽不見了。
馮清歲有幾分恍惚。
因為幼年不能視物的緣故,她的聽力異常敏銳,別人靠眼睛認人,她靠耳朵認人。
剛剛那道女聲,雖然和十年前差異頗大,她還是認了出來。
那是翠雀的聲音。
翠雀曾經在她和姐姐所在的慈幼院待過兩個月,且和她們住過一個房間。
剛進院那會,翠雀很是黏姐姐,姐姐走到哪她跟到哪,姐姐做什麼她做什麼,比她還像小尾巴。
姐姐聽說她父母是被惡人殺死的,分外同情她,有好吃的也都分她一份。
直到有一天院監要所有人到院子去,說有人偷了她荷包,要挨個檢查。
當時她和姐姐、翠雀都在屋裡,聽完傳話,就都往屋外走。
姐姐牽著她的手走在前頭,翠雀走在後頭。
她聽見翠雀的腳步停頓了幾瞬才跟上,心中頓時生疑——翠雀一進院就和她搶姐姐,她跟護食的小獸一樣,時刻警惕著她。
因而從屋裡出來後,她鬧著要小白——那是姐姐給她縫的一個兔子布偶,她從嬰兒就抱著睡,哪怕破破爛爛也捨不得扔,一緊張就要抱著,姐姐只好帶她折返。
翠雀也跟了上來,被她甩開了。
她一個人衝回屋裡,撲到她和姐姐的床榻,伸手往枕下一摸,摸到個質地光滑,像是絲綢做的荷包。
立刻塞到懷裡,才又摸到布偶,抱著布偶往門口走去。
翠雀沒有發現她的舉動,見她抓著布偶不放,嘲笑道:“你都那麼大了,怎麼還跟沒斷奶的娃娃似的。”
她默不作聲。
排隊檢查時,尋了個機會,把荷包塞回翠雀身上。
院監搜身發現那個荷包,將翠雀狠狠打了一頓。
第二天,她的小白不見了。
姐姐幫她找了很久,才在廚房屋後的水溝裡找到,已經被撕得稀碎,沾滿了汙穢。
她質問翠雀,是不是她做的。
翠雀拿指甲戳著她的額頭,惡狠狠道:“你當人人都像你這麼惡毒,偷院監荷包還栽贓陷害別人?你那破玩偶,就是給我踩,我都嫌髒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