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清歲感覺有點蹊蹺,笑問道:“嬤嬤這般模樣,難道以前見過我?”
婦人登時垂下頭來:“不曾見過。”
“聽說你是手腳不乾淨,被自家小姐發賣的。”
馮清歲邊說邊留意她的神色。
婦人下頜繃緊了幾分,雙手不自覺攥緊裙角,但沉默了幾瞬,也沒有替自己辯解,只是將頭垂得更低。
想必另有隱情。
馮清歲心想。
繼續問道:“你可會算賬與管人?”
婦人回道:“會,奴婢先前是在鋪子裡當管事的。”
馮清歲便看向牙人:“多少錢?”
牙人這才反應過來,她想買這婦人,搖頭道:“寧大小姐那邊說了,要賣遠一點,不許留在京城。”
馮清歲笑了笑:“我是烏城人,烏城還不夠遠嗎?”
牙人訝異:“您是烏城人?”
“是啊。”馮清歲微微頷首,“我來京城辦點事,辦完就回烏城了,你把她賣給我不算違規吧?”
遲疑片刻後,牙人點頭:“確實不算。”
心裡盤算著,反正這婦人送來大半個月了,也沒遇上外地買家,這位年輕夫人既然是烏城的,賣給她也算符合要求,雖然她可能短時間不會離開京城。
“那就賣給您吧。”
牙人同意了這樁買賣。
“不過會紡織的女子我們這裡暫時沒有,您是要買還是要僱?”
“僱。”
“那您留個地址,我這邊找到人了,好聯繫您。”
馮清歲讓他到剛剛租下的其中一座宅院找她就好了。
牙人道好,在馮清歲帶著婦人離開時,又叮囑了句:“您在京期間,最好還是別讓她露面,不然國公府那邊的人撞見了,我們不好交代……”
馮清歲應了下來。
“放心,不會讓你們難做。”
她把婦人帶到剛租下的宅院,問過姓氏後,笑道:“徐嬤嬤,以後這裡就歸你管了,我要在這裡開個羊毛作坊,斜對面那座宅子也是我租下的,打算弄個羽絨作坊,到時也歸你管,你可有信得過的人?可以叫來一起幫忙,工錢好算。”
徐嬤嬤道:“有兩三個可用的。”
馮清歲從荷包取出三百兩銀票,遞給她。
“需要添置什麼,你看著辦。
我要做的毛衣和羽絨服不多,大概各兩百件,每個作坊二十人應該夠了,到時管早午餐,得僱兩個廚娘,還得安排個採買。
這幾天你先讓人到城中各處購買羊毛和鴨絨鵝絨,等牙行那邊找到人了,再安排清洗晾曬。
製作要用到的工具我這邊會找工匠製作,到時再送過來。
……”
徐嬤嬤聽完她的交代,複述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攥著銀票道:“夫人一下子給奴婢這麼多錢,就不怕……”
“你知道我是哪個府上的夫人嗎?”
馮清歲笑問。
徐嬤嬤搖頭。
“我是紀丞相長嫂。”
馮清歲搬出了紀長卿的名頭。
“前有寧國公府,後有丞相府,你敢逃?”
徐嬤嬤:“!!!”
“那您不是京城人嗎?怎麼說自己是烏城人?”
“我祖籍烏城。”
“……”
徐嬤嬤還想問兩句,但看著馮清歲明豔的臉龐,又把話咽回了肚子裡。
馮清歲回府後,就畫起了草圖。
紡線、織毛衣、做羽絨服,這些技能都是師父閒來無事教給她的。
她第一次穿上毛衣和羽絨服過冬時,因為太過溫暖,都有點不習慣了。
她和姐姐在慈幼院時,冬日穿的都是柳絮和蘆花做的襖子,初寒尚可,嚴寒完全不頂用,跟沒穿似的。
院監說他們的日子夠好的了,窮人家都是睡稻草裹稻草,房子到處漏風,因為缺薪少炭,連口熱水都喝不上,只能灌冷水。
這些話安慰不了她,她覺得每個冬天都很漫長。
手腳總是凍得裂開,風一吹,像有無數把刀子在皮膚上劃過。
臉也被劃開無數細縫,總是紅撲撲的。
有時還會流血。
姐姐夜裡抱著她睡,替她抵擋從窗縫裡硬擠進來的寒風,手腳不曾暖過,落下病根,來月事後,總跟渡劫似的。
她拜師後,讓師父幫姐姐看了,開了調養的方子,才放心隨師父走。
給姐姐寄毛衣和羽絨服時,她在信裡感嘆:要是早點遇到師父就好了,我們就不用挨冷了。
姐姐回她說:“以後我們都不會挨冷了,我們還可以讓其他孩子不用挨冷。”
姐姐有心做善事,但她是慈幼院長大的孤兒,姐夫家境貧寒,幼年喪父,是寡母做繡品養大的,剛開始當官時也捉襟見肘,同僚應酬從來不去。
直到小與出生,他升了禮部郎中,漲了薪俸,一家人手頭才寬綽些。
過年穿得起新衣,日常也吃得起肉。
姐姐不用再賣繡品補貼家用。
但她還是不斷刺繡,把賣繡品的銀子攢下來,打算給慈幼院的孩子捐棉服。
姐夫很支持她,省下自己的薪俸,和她一起捐。
小與剛好是立冬出生的,他們每年便在小與生辰這天,選一家慈幼院捐贈。
“給小與積積福。”
姐姐在信裡如此寫道。
可小與只活了四個年頭。
姐姐夫妻不得善終。
馮清歲放下畫筆,看向几案上的臘梅花。
大半花朵已經凋零墜落,只有零星幾朵掛在枝頭,隱隱散著幽香。
積福行善又如何,老天爺從來不曾許諾善有善報。
人想要什麼,只能靠自己。
她會用她的雙手,拿她想要的公道。
三天後,徐嬤嬤遣人告知,牙行那邊物色了四五十人,請馮清歲過去看看。
馮清歲帶著她一起去牙行選了人。
這些人有紡棉麻線經驗,上手毛線不難,馮清歲教了兩遍,便都學會了。
徐嬤嬤已經將原料、清洗晾曬用具、床鋪桌椅、鍋碗瓢盆灶臺等物件準備妥當,廚子也僱好了,人一到就能開工。
馮清歲誇獎:“嬤嬤不愧是國公府出來的人,辦事就是妥帖。”
徐嬤嬤顯然調整好了心態,提起國公府沒再低頭,而是平靜道:“夫人過獎了。”
馮清歲把接下來的事項安排好,由徐嬤嬤跟進。
自己每天依然陪榮昌侯世子夫人減重。
從魏氏這邊又得到一條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