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裡,鑽出一個瘦骨嶙峋的道士,
灰佈道袍皺巴巴,頭髮亂糟糟,
手裡還提著個鳥籠,籠子裡蹲著一隻黑亮的烏鴉。
老刀撇嘴,刀剁得更響:
“又來個神棍。”
陳半仙不理會,徑直走到楚蕭面前,鳥籠往地上一放,抱拳,聲音沙啞:
“貧道陳瞎子,略懂卜算摸骨。”
楚蕭挑眉,“摸骨?怎麼摸?”
陳半仙一笑,露出缺了幾顆牙的嘴,“簡單。”
說著,他抬手,徑直朝楚蕭右腿膝蓋摸去。
楚蕭沒躲,任他摸。
陳半仙手指在膝蓋上按了幾下,閉上眼,搖頭晃腦,
“嗯…這裡,受過傷,舊傷了,雨天陰天,怕是隱隱作痛。”
楚蕭眼神一凝。
右膝舊傷,原主大學踢球弄的,沒跟任何人說過。
這瞎子,有點東西啊。
“如何?”
楚蕭問,語氣帶著幾分探究。
陳半仙睜眼,眼珠渾濁,卻似有精光閃過,
“楚總印堂發亮,龍行虎步,絕非池中之物。”
“只是…膝蓋有傷,根基不穩,凡事…宜穩紮穩打,不可冒進。”
“有趣。”楚蕭笑了,指著周圍,“看出什麼了?”
陳半仙又閉眼,鼻子聳動,像在嗅什麼,
“陽氣盛,人氣旺,卻…略顯浮躁。缺了點…定海神針。”
楚蕭眼中欣賞之色更濃。
這瞎子,觀察力驚人。
“你這定海神針,可能當?”
陳半仙睜眼,咧嘴一笑,“貧道不才,願為楚總效犬馬之勞。”
“好。”楚蕭乾脆利落,“陳半仙,你被錄取了。”
陳半仙一愣,隨即大喜,連連作揖,“多謝楚總賞識!”
……
幾個小時後,試鏡散了,楚蕭領著挑出幾十個人,又回到老刀面攤。
油膩膩的木桌上,攤開幾張打印的合同,早上的霧氣還沒散,糊在玻璃窗上,一層水珠。
柳青鸞指尖在合同上劃拉,停在“基礎工資兩千”那行字上,鼻子動了動,空氣裡羊湯那股羶味,真夠衝的。
老刀握著那把剁骨刀,站在案板後頭,刀鋒“咚”一聲,砍進砧板,震得桌子都跟著一顫。
“楚老闆,”老刀嗓門洪亮,“橫店掃大街的都日結八十,您這合同上的價碼。”
“是打發叫花子呢,還是埋汰咱們這幫子人呢?”
油鍋裡“滋啦”一聲,幾片蔥花炸開了,濺到合同紙上,留下星星點點油漬。
楚蕭不慌不忙,擰開保溫杯,一股熱氣騰上來,鏡片都模糊了。
“刀叔,景區給你的,是商鋪,鋪面,羊肉泡饃賣多少錢,你說了算。”
他手指頭點了點合同條款,
“景區抽三成,不要房租——橫店這地段,你租個攤位,一個月保護費多少,心裡沒數?”
老刀眼睛盯著“水電全免”那幾個字,缺了顆牙的豁口動了動,又動了動,
最後,拿起桌上的印泥,往合同上,重重按了個紅手印。
“成了?”
柳青鸞抬眼問楚蕭,語氣裡帶著點笑意。
楚蕭把合同收起來,遞給柳青鸞一份,
“成了。柳姐,你看看?”
柳青鸞接過合同,快速掃了幾眼,嘴角微微翹起,
“楚總大氣。這條件,夠意思了。”
她又看向老刀,“刀叔,你這鋪子,以後可就熱鬧了。”
老刀哼了一聲,把剁骨刀往案板上一扔,發出“咣噹”一聲響,
“熱鬧啥?還不是一樣剁骨頭,賣羊湯?能比現在多賣幾碗?”
“那可不一定。”
阿依莎笑盈盈地湊過來,指著合同上的條款,
“刀叔,你看,這上面寫了,以後咱們的盒飯,都在你這兒訂,一天少說也得幾十份吧?”
“還有,景區遊客來了,聞著味兒,不得來你這兒嚐嚐?”
老刀斜眼瞅著阿依莎,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大劉,還有那個叫陳半仙的瘦道士,最後目光落在楚蕭臉上,
“你這…葫蘆裡賣的啥藥?真就為了這幾個人,給我送生意?”
楚蕭笑了笑,沒直接回答,反問道,
“刀叔,你覺得,這幾個人,怎麼樣?”
他指了指大劉,又指了指阿依莎,還有陳半仙。
老刀撇撇嘴,眼神掃過眾人,最後停在大劉身上,嘟囔了一句,“那傻大個,力氣倒是真不小。”
又看向阿依莎,“這小妞,唱歌還挺好聽的,彈珠…花裡胡哨的。”
至於陳半仙,他哼了一聲,沒說話,顯然是不屑。
“你看,刀叔,你都承認他們有點本事。”
楚蕭慢悠悠地說,“棲鳳山要開業,總得有點特色,光靠風景,留不住人。”
“我打算,搞點…嗯…表演,讓遊客來了,有得看,有得玩,有得吃,有得樂。”
“表演?”老刀皺起眉頭,“啥表演?唱戲?耍猴?”
“比那個…高級點。” 楚蕭神秘一笑,“刀叔,你就等著瞧好吧。到時候,你的羊肉泡饃,肯定賣到脫銷。”
他拍了拍老刀的肩膀,又轉向柳青鸞,“柳姐,合同沒問題的話,就簽了吧?”
柳青鸞點點頭,拿起筆,在合同上籤下名字,乾脆利落。
“沒問題。楚總,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楚蕭跟柳青鸞握了握手,又看向其他人,
“各位,歡迎加入棲鳳山。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當然,前提是,你們得拿出真本事,別讓我失望。”
大劉第一個站出來,衝著楚蕭敬了個軍禮,聲音洪亮,
“楚總放心!俺老劉保證,豁出這條命,也得把活幹好!”
阿依莎也笑著點頭,“楚總,我會努力的!”
她眨了眨眼,“我的波斯幻術,一定會讓遊客們大吃一驚的!”
陳半仙捋了捋亂糟糟的頭髮,抱拳作揖,
“貧道定當竭盡所能,為楚總…為棲鳳山,添磚加瓦。”
他頓了頓,又小聲嘀咕了一句,
“就是…不知道這棲鳳山,風水怎麼樣…”
老刀看著這群人,又看了看楚蕭,搖了搖頭,嘀咕道,
“真是…搞不懂你們年輕人,一天到晚,瞎折騰啥呢?”
但他手裡的菜刀,卻又“咚咚咚”地響了起來,開始麻利地剁起羊骨,
空氣裡,羊湯的香味,更濃郁了。
……
簽完合同,楚蕭帶著幾十個人返程。
大巴車裡塞滿了鍋碗瓢盆和戲服箱子,叮叮噹噹一路響。
楚蕭特意避開前排,縮在最後一排,默默啃著冷掉的肉夾饃,心裡盤算著棲鳳山的開業計劃。
周鐵山的侄子周凜,閒著沒事幹,搗鼓起車載投影儀。
他翻出一個U盤插上,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段視頻,畫面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是楚蕭大學時話劇社的表演。
更要命的是,楚蕭在裡面反串楊貴妃,踩著恨天高,扭著腰跳胡旋舞。那身鑲滿水鑽的襦裙,在舞臺燈光下閃得人眼花。
車廂裡瞬間炸了鍋。
“哎呦喂,這是楚總?”柳青鸞眼尖,第一個認出來,笑得前仰後合,頭上的金步搖差點甩出去。
老刀更是樂不可支,猛拍座椅靠背,扯著嗓子喊:
“這段好!這段好!必須加進景區演出,讓遊客們都開開眼!”
大劉和阿依莎也跟著起鬨,笑得東倒西歪。
楚蕭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大學時期的“黑歷史”會被翻出來,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公開處刑”。
更絕的是,不知哪個“熱心群眾”,用手機外放了《霓裳羽衣曲》,還把音量調到最大。
柳青鸞來了興致,隨著音樂的節奏,輕輕揮舞起披帛,還真有幾分“雲想衣裳花想容”的味道。
老刀喝了口悶酒,藉著酒勁兒,扯開破鑼嗓子吼起了秦腔《斬單童》。
別說,這粗獷的唱腔,配上《霓裳羽衣曲》的旋律,竟然意外地合拍。
周凜更來勁了,從包裡翻出一副AR眼鏡,非要給陳半仙的烏鴉戴上。
烏鴉被這突如其來的“高科技”嚇了一跳,撲騰著翅膀,嘴裡發出電子合成的“吉祥如意”,聲音還帶著點電流的雜音。
陳半仙急了,追著烏鴉滿車跑,嘴裡還唸唸有詞:
“祖宗哎,你可別亂飛,這玩意兒值錢著呢!”
車廂裡亂成一鍋粥,歡笑聲、秦腔聲、烏鴉的叫聲,混在一起,熱鬧非凡。
楚蕭看著後視鏡裡歪歪扭扭行駛的大巴車,哭笑不得。窗外的晚霞,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一路顛簸,一路歡笑。
那些在橫店漂泊多年攢下的疲憊和辛酸,彷彿都被碾碎在車輪揚起的塵土裡,消散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