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軒突然扯掉浸滿冷汗的校服外套。
他右臂被藤蔓割傷的部位已經發黑腫脹,卻渾不在意地蹲在水池邊緣:”讓我下去。”少年嗓音裡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上個月市游泳隊選拔,我是唯一遊完三千米的。”
“你瘋了?”陳守安掙扎著要起身,被蘇文傑死死按住。
我注意到張宇軒說話時,水面倒影裡的他正無聲地做著相反的口型,第三隻眼睛的眼皮在瘋狂顫動。
道書突然自動翻到繪著避水咒的那頁。
我盯著符咒旁新浮現的硃砂批註——”癸亥時,血親可破鏡淵”。
現在正是深夜十一點,而張宇軒的生日……我猛然想起開學時他炫耀過自己是千禧年最後一刻出生的。
“帶上這個。”我扯斷五帝錢的紅繩,將康熙通寶塞進他掌心。
銅錢觸水的瞬間,水面倒影突然扭曲成旋渦,現實中的水池卻平靜得詭異。
張宇軒深吸一口氣扎入水中,他校褲口袋裡掉出的口香糖包裝紙,在接觸水面的剎那變成了半截槐樹葉。
十五秒。
三十秒。
水面開始泛起細密的波紋,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在深處翻身。
我攥著道書的手已經沁出冷汗,陳守安突然指著西北角驚呼:”血線!”之前指引我們來此的猩紅血珠不知何時重新凝聚,此刻正以違揹物理規律的方式斜斜刺入水中。
“不對勁!”我撲到池邊時,水面突然炸開三米高的浪花。
張宇軒的校徽從水底激射而出,鑲著金邊的”高二(3)班”字樣正在急速鏽蝕。
更可怕的是校徽背面,本該光滑的金屬面上凸起密密麻麻的肉芽狀顆粒,像是某種生物正在孵化。
蘇文傑的手機突然自動播放起音樂,上週班會課合唱的《送別》在墓室裡變成尖銳的嘯叫。
陳守安突然捂住右耳慘叫,指縫間湧出的鮮血裡混著細小的白色蟲卵。
我猛地撕下道書扉頁拍在他耳側,泛黃的紙頁瞬間被血汙浸透,顯露出半張被縫住眼睛的女人面孔。
水底傳來沉悶的撞擊聲。
咕嘟咕嘟的氣泡帶著腥臭浮出水面,張宇軒的耐克運動鞋突然漂了上來,鞋帶系成了詭異的死結——那是殯儀館給死人穿鞋的特殊系法。
我顧不得道書發燙的警告,咬破舌尖將血噴在五帝錢上,正要掐避水訣,整個水池突然像被無形巨手攪動般旋轉起來。
“小心!”蘇文傑的尖叫被轟鳴的水聲吞沒。
墨綠色的水牆沖天而起,在離地兩米處凝成半透明的水膜。
我看到張宇軒的身影在水膜中瘋狂掙扎,他背後的陰影裡緩緩浮現出覆蓋鱗片的巨大輪廓——那東西有著鯰魚般的觸鬚,軀幹卻佈滿人類手臂狀的突起,每根手指都戴著不同樣式的學生戒指。
康熙通寶突然在我掌心炸成碎片。
飛濺的銅屑在空中組成殘缺的卦象,震位與坎位的裂紋恰好指向張宇軒心口。
水怪完全現身的瞬間,整個墓室的磷火同時變成慘綠色,我看到許靈仙的橡皮筋正緊緊纏在怪物第三根觸鬚的末端,上面繫著的硃砂符紙已經變成漆黑。
“準備雷符!”我朝陳守安大吼,聲音卻像被什麼吞噬了似的消散在空氣裡。
更糟糕的是,水面倒影中的”我們”此刻全都面向池水跪拜,第三隻眼睛裡流出的血淚,正在現實世界的地面蝕刻出全新的陣圖。
道書在血陣成型的剎那突然重若千鈞,封皮上的燙金篆文開始逐個脫落,像撲火的飛蛾般墜入沸騰的池水。
水怪張開佈滿倒刺的巨口時,我聽到柳幽夢的笑聲從它咽喉深處傳來。
張宇軒的掙扎突然停止,他轉過頭對我們露出詭異的微笑——那個笑容的弧度,與水面倒影中的”林羽凡”如出一轍。
陳守安突然抽搐著舉起美工刀划向自己手腕,鮮血噴濺在道書上的瞬間,整個空間開始高頻震顫,彷彿有無數看不見的鏡面在同時碎裂……我撲向陳守安的瞬間,美工刀已經割破他手腕靜脈。
噴湧的鮮血沒有落地,反而在半空凝成血線鑽進道書扉頁,那張被縫眼的女人面孔突然張開嘴,發出嬰兒夜啼般的尖嘯。
水怪的動作停滯了半秒。
就是現在!
我抓起浸血的扉頁拍向水面倒影,血珠觸到鏡面的剎那,整個空間響起琉璃碎裂的脆響。
跪拜的倒影們突然捂住第三隻眼慘叫,它們後腦勺裂開的縫隙裡,湧出大量裹著粘液的青銅錢幣。
“接著!”我把五帝錢殘片拋給蘇文傑。
他接住的瞬間,銅錢突然熔化成金紅色液體,順著指縫流進他手機充電口。
電子屏驟然亮起的藍光裡,竟浮現出許靈仙七歲時扎著蝴蝶結的影像——背景裡孟芷萱抱著嬰孩的襁褓,而襁褓縫隙露出的根本不是嬰兒手指,而是半截青灰色的蛇尾。
水怪發出震耳欲聾的哀嚎,纏著橡皮筋的觸鬚突然炸開。
漫天血雨中,張宇軒的校服碎片像枯葉般紛飛,露出後背新浮現的北斗七星胎記——每顆星都由七個針眼大小的咒文組成,正與道書上的血星陣圖遙相呼應。
“原來是你……”柳幽夢的聲音突然從四面八方湧來。
陳守安傷口流出的黑血突然倒流,在空中凝成箭頭指向張宇軒。
那些懸浮的青銅錢幣暴雨般射向少年後背,卻在觸碰胎記的瞬間化作齏粉。
道書突然自動翻到末頁。
我瞳孔驟縮——原本空白處浮現出父親的字跡:”以星為引,以鏡為橋,子時三刻,破妄歸真。”手機顯示23:15,距離子時三刻還剩最後三分鐘。
“去碰水怪的觸鬚!”我朝張宇軒嘶吼,自己卻轉身撲向青銅鼎。
掌心被鼎身饕餮紋的獠牙劃破,鮮血滲入獸首眼眶的瞬間,墓室頂部裂隙透下的血月突然分裂成七重幻影。
每重幻影裡都映著許靈仙不同年齡段的記憶碎片,而第七重幻影中的產房場景,柳幽夢正將染血的玉佩按在新生兒胸口。
水怪突然調轉方向朝我衝來。
張宇軒趁機抓住它斷裂的觸鬚,北斗胎記與橡皮筋上的符紙殘片相觸,爆出的青光竟將怪物半個身軀照得透明——那團混沌陰影裡,赫然蜷縮著個與許靈仙面容相似的少女靈體,臍帶還連著塊刻滿咒文的胎盤。
“詩瑤的頭髮!”蘇文傑突然驚叫。
昏迷的於詩瑤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及腰長髮正以每秒十釐米的速度瘋長,髮梢鑽進青銅鼎的血霧後,竟拽出個佈滿咬痕的銀質長命鎖。
鎖芯轉動的咔嗒聲裡,我們所有人的校服突然滲出褐色的陳舊血漬。
陳守安突然痙攣著跪地,他後頸的蛇鱗紋路片片剝落,露出底下暗紅的北斗七星疤痕。
柳幽夢的冷笑變成了驚怒的嘶吼,水面倒影中的”我們”開始逐個爆裂,每具破碎的虛影都化作黑煙鑽進現實中的青銅鼎。
當時針指向23:18的剎那,道書封皮突然蛻變成青銅鏡。
我將鏡面對準血月七重幻影,折射的光束如同利劍刺穿水怪身軀。
許靈仙的尖叫聲與柳幽夢的咒罵重疊響起,在音浪震碎最後一塊青磚時,我瞥見張宇軒胎記中飛出七點星芒,正與於詩瑤長命鎖上的孔洞完美契合……
整個空間開始坍縮的瞬間,陳守安的血、張宇軒的星、於詩瑤的鎖突然組成三角光陣。
許靈仙的靈體從水怪體內剝離,卻在即將回歸本體的剎那,被青銅鼎裡伸出的蛇尾捲住腳踝。
柳幽夢癲狂的笑聲中,我看到她腐爛的真身正從鼎底血池浮出——那具佈滿屍斑的軀體心口處,嵌著半枚與我頸間玉佩完美契合的殘片。
我攥緊青銅鏡的手指幾乎要嵌進饕餮紋裡,鏡面殘留的血月殘影正在灼燒掌心。
水怪被光束刺穿的傷口裡湧出墨綠色膿液,腥臭的氣味讓張宇軒趴在岸邊劇烈乾嘔。
“守安,用你的北斗血!”我側身躲過水怪拍來的觸鬚,破碎的青磚在身後炸成齏粉。
陳守安踉蹌著抹了把後頸,那片暗紅疤痕正在滲出細密的血珠,”操,這玩意兒怎麼用啊?”
“滴在桃木劍上!”我甩出道書裡夾著的黃符,符紙遇水化作金線纏住水怪三秒鐘。
蘇文傑突然從右側撲來,他校服上的血漬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靛青色,”羽凡,三點鐘方向!”
那道微光正從水怪腹部的傷口裡透出來,像是被困在琥珀裡的螢火蟲。
我喉頭突然湧上鐵鏽味——柳幽夢腐爛的真身正在青銅鼎裡蠕動,她心口那半枚殘玉與我頸間的玉佩產生共鳴,震得鎖骨都要碎裂。
“宇軒,接著!”我將青銅鏡拋向半空,鏡面翻轉時折射出七重血月光暈。
張宇軒手背的胎記突然發燙,他本能地伸手接住銅鏡,七點星芒從胎記裡飛濺而出,在鏡面上燒出北斗形狀的焦痕。
水怪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哀嚎,被星芒釘住的觸鬚瘋狂拍打水面。
許靈仙的靈體在墨綠色膿液中浮沉,她手腕上的紅繩突然繃直——另一端正系在於詩瑤跌落的長命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