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持著半蹲姿勢,掌心死死抵住帆布包裡的道書。
羊皮封面燙得像是剛從火堆裡扒出來的烙鐵,那些被祖父用硃砂浸染過的線裝書頁正在瘋狂翻動,隔著帆布都能摸到凸起的字跡在跳動。
“不是要鎮邪麼…”我咬著牙把道書抽出來,泛黃的書頁突然自動停在”山精篇”。
父親用鉛筆做的批註歪歪扭扭擠在夾縫裡:”遇水腥氣,當以離火破之”。
那些被硃砂勾勒的符咒圖案在月光下泛起血色,我這才發現每道符文的收尾處都長著細小的黴斑,像是某種菌絲在蠶食墨跡。
西北方傳來樹枝折斷的脆響,我轉身時登山靴碾碎了滿地霜花。
防風打火機的火苗驟然拔高半尺,橙紅的光暈裡,兩道交疊的腳印正從腐葉堆裡浮出來。
左邊腳印沾著許靈仙書包上的亮片,右邊鞋底花紋分明是於詩瑤新買的限量款——可本該是鞋跟的位置,卻印著五枚尖銳的凹痕,像是被猛獸利爪生生按出來的。
道書突然劇烈震顫,書頁間簌簌落下暗紅碎屑。
我沾了點碎屑捻開,指尖立即傳來灼燒般的刺痛——這根本不是硃砂,而是半凝固的血珠。
當第二滴血珠砸在”山精篇”的插圖上,那幅水墨畫的樹妖突然睜開三隻豎瞳,枝條狀的觸鬚順著紙緣慢慢往外爬。
“別動!”我扯下校服拉鍊纏住道書,金屬拉鍊頭觸到書頁的剎那迸出青紫色電火花。
那些試圖逃逸的墨色觸鬚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縮回插圖時在紙面燙出焦黑痕跡。
插畫裡的樹妖開始瘋狂搖擺枝幹,原本標註”癸水方位”的批註正在滲出水珠。
腳印突然轉向一片掛著藤蔓的櫟樹林,潮溼的腐殖質氣味裡混進了於詩瑤常用的香水味。
我摸到褲兜裡還剩半瓶的驅蚊噴霧,對著腳印噴出的水霧在月光下竟折射出彩虹色——這根本不是驅蚊液,分明是道書裡記載的”蜃氣”。
“林羽凡!”
張宇軒的喊聲從三十步外炸響時,我正要把噴霧罐倒過來查看生產日期。
陳守安舉著的強光手電掃過樹冠,驚飛的黑鴉振翅聲裡夾雜著蘇文傑的驚呼:”你揹包在冒煙!”
我這才發現帆布包的縫隙里正在滲出靛青色煙霧,道書燙得幾乎握不住。
張宇軒衝過來要扯我揹包帶,指尖剛碰到帆布就慘叫縮手——他掌心的電子錶錶盤已經凝出白霜,液晶數字正在飛速倒計時。
“別碰!”我側身躲開陳守安探來的登山杖,”你們怎麼找過來的?”
“許靈仙的指南針…”蘇文傑哆嗦著舉起個瘋狂旋轉的金屬羅盤,”指針沾了你給她的護身符灰燼後,就開始指著這個方向。”
道書突然在包裡發出帛裂聲,許靈仙腳印上的亮片毫無徵兆地騰空而起,在我眼前拼出個歪斜的箭頭。
五片亮片突然同時熔化成銀水,滴落處的地面瞬間結出冰花,蜿蜒指向櫟樹林深處某個被苔蘚覆蓋的樹洞。
陳守安突然指著我的影子:”你背後…背後怎麼有四個影子?”
我僵著脖子沒敢回頭,青玉碎片的蜂鳴聲幾乎要刺穿耳膜。
蘇文傑的強光手電照過來時,我的四個影子正以詭異的姿勢交疊扭動,最外側那道影子的手腕上還戴著於詩瑤的手鍊。
張宇軒突然掏出手機拍照,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所有影子齊刷刷扭頭看向鏡頭,嘴角咧到耳根。
“刪掉!”我撲過去搶手機時,道書從包裡滑出半截。
書頁間飄落的血珠在手機屏幕上炸開,液晶屏裡頓時湧出汩汩黑水,四個影子順著黑水流淌的軌跡鑽進手機,在照片裡擺出招手的姿勢。
樹洞方向傳來鈴鐺聲,和孟芷萱病床頭的銅鈴音色一模一樣。
許靈仙的腳印突然開始滲血,暗紅色液體在腐葉上勾勒出符咒圖案,竟和道書裡鎮壓山精的籙文分毫不差。
我摸到帆布包側袋裡的桃木釘,發現釘頭上沾著的不是硃砂,而是某種正在蠕動的黑色菌絲。
“跟著我,千萬別踩到血線。”我撕下道書封面的鎮字符壓在桃木釘下,符紙接觸菌絲的瞬間騰起青煙,空氣裡瀰漫起焚燒頭髮的氣味。
張宇軒突然指著樹洞上方的藤蔓:”那些藤條…是不是在模仿許靈仙編手鍊的動作?”
我抬頭時恰好看見藤蔓鬆開個繩結,月光穿過空隙在地面投下個殘缺的卦象。
道書裡的山精插畫突然發出淒厲哀鳴,畫中樹妖的三隻豎瞳同時淌出血淚,而樹洞深處傳來的鈴鐺聲,漸漸混進了於詩瑤哼唱校歌的顫音。
強光手電的光圈掃過某棵歪脖子槐樹時,陳守安突然劇烈乾嘔起來——那棵樹的瘤節上長著張酷似孟芷萱的人臉,樹皮裂縫處正緩緩溢出帶著茉莉香味的透明黏液。
我摸向青玉碎片想掐訣,卻發現玉石表面結滿冰晶,而西北方的夜空不知何時聚起了螺旋狀烏雲,雲層縫隙間隱約有鱗片狀反光。
蘇文傑的羅盤突然脫手飛出,金屬外殼在樹幹上撞出火星。
噹啷落地的羅盤指針筆直指向我劇烈起伏的胸口,錶盤上的八卦方位正在滲出和腳印相同的黑紅色液體。
道書封面的羊皮開始卷邊,那些被祖父縫進封面的銅錢接連崩斷紅線,落地時發出的卻是重物墜入深潭的悶響。
樹洞深處的鈴鐺聲戛然而止,許靈仙的香水味突然變得濃郁刺鼻。
我攥著桃木釘的手心滿是冷汗,注意到所有槐樹的影子都在朝我們腳下匯聚,而帆布包裡的道書,此刻重得像是塞進了整條山脈。
我踉蹌著後退時,登山靴後跟突然陷進鬆軟的腐殖層。
道書裡飄出的符咒殘頁剛觸到襲來的樹藤,就在半空中燃起幽藍火焰。
焦黑藤條斷口處噴出的不是汁液,而是裹著黴菌孢子的腥臭霧氣。
“快退到櫟樹圈!”我朝張宇軒他們嘶吼,後背重重撞上樹幹。
掌心剛畫到一半的離火符被冷汗暈開,硃砂混著血珠在虎口處燙出青煙。
那些扭曲的樹影正在吞噬月光,許靈仙的香水味突然變成刺鼻的屍臭味。
陳守安的強光手電掃過樹冠時,我看見每片櫟樹葉背面都長著細密的絨毛,那些絨毛正隨著我們急促的呼吸節奏緩緩擺動。
蘇文傑的羅盤突然從衣兜裡蹦出來,金屬外殼在苔蘚上擦出火星,指針瘋狂旋轉著指向我滲出冷汗的後頸。
“林羽凡!你在哪?”張宇軒的喊聲從東南方傳來,尾音卻被拉長成詭異的顫音。
我握緊桃木釘剛要回應,喉嚨突然像被塞進團溼棉花——這根本不是張宇軒的聲音,倒像是有人用變聲器在拙劣模仿。
道書突然在帆布包裡劇烈震動,山精插畫裡的血淚已經漫出書頁。
當我抽出浸透冷汗的符紙時,發現祖父畫的鎮魂符不知何時變成了招魂幡的圖案。
那些本該是篆文的地方,此刻密密麻麻擠滿孟芷萱病歷上的心電圖波紋。
“小心頭頂!”許靈仙的尖叫混著鈴鐺聲炸響,我本能地滾向右側。
碗口粗的槐樹枝擦著耳畔砸下,樹皮裂縫裡滲出的黏液沾在校服上,立刻腐蝕出蜂窩狀的破洞。
揹包裡的青玉碎片突然發出高頻蜂鳴,震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混亂中我看見陳守安跪在五步外的樹根上乾嘔,他手裡強光手電照出的光斑裡,無數菌絲正從地底鑽出,纏繞著於詩瑤那隻鞋的殘骸。
張宇軒的電子錶倒計時聲變得異常尖銳,每聲“滴答”都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頭蓋骨。
我剛要咬破指尖畫血符,左腳踝突然被冰涼的東西纏住。
腐葉堆裡鑽出的藤蔓上長滿倒刺,那些暗紅色尖刺分明是許靈仙丟失的髮卡。
道書裡的銅錢突然全部立起,在帆布包內壁刮擦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坎位!”我嘶吼著將桃木釘扎進藤蔓結節,釘頭接觸植物的瞬間爆出靛藍色電光。
藤條痙攣著縮回地底時,帶起的腐殖土裡竟然混著於詩瑤學生證的塑封碎片。
張宇軒的呼喊聲再次傳來,這次的聲音卻像是從很深的水底浮上來的。
我喘著粗氣扶住淌著黏液的樹幹,發現掌心沾到的根本不是樹汁——這些半透明的膠質物裡懸浮著細小的黑點,湊近看竟是無數個縮成微粒的骷髏頭。
道書封面的銅錢突然同時炸裂,飛濺的金屬碎片在月光下劃出卦象的軌跡。
就在這時,西北方傳來樹枝斷裂的脆響。
我轉身時踩到塊凸起的樹根,整個人重重摔向鋪滿菌絲的地面。
手肘撞到硬物的瞬間,青玉碎片的蜂鳴突然停止。
藉著符咒燃燒的殘光,我看見腐葉堆裡露出半塊刻著“許”字的青玉佩——這正是上週許靈仙炫耀過的家傳護身符。
玉佩邊緣沾著新鮮的血跡,那些血珠正在菌絲上蠕動,逐漸拼湊出孟芷萱病歷號的數字。
當我顫抖著伸手去撿時,玉佩突然變得滾燙,刻痕裡滲出的不是硃砂而是黑色菌絲。
道書裡的山精插畫發出淒厲哀鳴,畫中樹妖的三隻豎瞳同時炸裂,濺出的墨汁在書頁上形成個歪斜的箭頭,直指我身後某個方向。
夜霧不知何時變得濃稠如粥,許靈仙的香水味完全被屍臭取代。
我攥著發燙的玉佩剛要起身,突然發現所有槐樹的瘤節都在滲出帶著茉莉香味的黏液,而那些黏液流淌的軌跡,竟與道書裡記載的“黃泉引路圖”一模一樣。
玉佩突然在我掌心發出蜂鳴,青玉內部的絮狀物開始旋轉成旋渦。
當最後一絲月光被盤旋的菌絲雲吞噬時,許靈仙的護身符突然映出微弱熒光,照亮了前方三米外某團不自然的霧氣。
菌絲摩擦的沙沙聲裡,某種比夜色更濃重的黑影正在霧中凝結成人形輪廓,那東西抬手的姿勢,像極了於詩瑤炫耀新手鍊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