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幾乎要灼穿我的掌心,熒光裡那個霧中人影抬起手的瞬間,我聽見身後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
菌絲摩擦的沙沙聲突然停滯,許靈仙的屍臭味被某種冰冷的茉莉香取代——這是孟芷萱病房裡消毒水都蓋不住的味道。
“林同學。”女人的聲音像是生鏽的琴絃在耳膜上刮擦,我轉身時手電筒的光圈掃過滿地菌絲,那些灰白色細絲突然齊刷刷朝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鋪滿枯骨的小徑。
柳幽夢站在五步外的樹瘤旁,月光在她黑色長裙上鍍了層青灰。
她比病歷照片上還要蒼白,暗紅色唇膏在嘴角暈開細小的裂紋,像是剛撕開過什麼血肉。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本該是瞳孔的位置嵌著兩粒槐樹籽,細密的根鬚正從眼角向太陽穴蔓延。
“把玉佩給我。”她伸出塗著黑色甲油的手,指甲縫裡滲出類似茉莉香味的黏液,“這不是小孩子該碰的東西。”
我後退半步踩到陳守安掉落的手電筒,金屬筒身滾進腐葉堆的聲響格外刺耳。
道書在揹包裡發出撕裂聲,祖父縫在封面的銅錢突然全部立起,隔著帆布都能感覺到它們在瘋狂震顫。
“孟阿姨,”我故意提高聲音,試圖蓋過自己劇烈的心跳,“您女兒還躺在醫院,為什麼……”
“噓——”她豎起食指抵在唇間,樹冠間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鈴鐺聲。
我這才發現每根槐樹枝都掛著孟芷萱床頭的銅鈴,那些暗紅色流蘇分明是用頭髮編成的。
張宇軒的腳步聲從右側傳來,卻在距離十米處突然停住。
我餘光瞥見他僵直的身影,月光下的影子被拉長成扭曲的繩結形狀。
蘇文傑的抽氣聲混著陳守安壓抑的乾嘔,他們就像被釘在琥珀裡的昆蟲,連睫毛上的霜花都不敢顫動。
柳幽夢突然向前飄了半步,裙襬下的菌絲如活物般翻湧:“看來陳玄道什麼都沒教你。”她的視線落在我鼓脹的帆布包上,槐樹籽瞳孔突然裂開細縫,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複眼,“連鎮魂符和招魂幡都分不清的小崽子,也敢碰黃泉引路玉?”
我攥緊玉佩後退,後背抵上某棵淌著黏液的古樹。
青玉內部絮狀物的旋轉速度陡然加快,那些微粒骷髏突然同時轉向柳幽夢的方向。
道書裡的山精插畫發出瀕死的哀鳴,整本書重得彷彿要拽斷我的肩帶。
“他們在哪?”我猛地扯下校牌握成尖銳狀,金屬邊緣割破虎口的瞬間,血珠滴在玉佩上發出淬火般的聲響,“您女兒昏迷前最後見到的不就是……”
柳幽夢的笑聲像是玻璃碎片在互相刮擦。
她抬手拂過身旁的樹瘤,瘤節上那張酷似孟芷萱的人臉突然張開嘴,吐出團裹著螢火蟲的霧氣。
那些幽藍光點在空中拼出於詩瑤的學生證號碼,每個數字都在往下滴落黑水。
“五個祭品換一個生魂,很划算不是嗎?”她黑色長裙突然無風自動,裙襬掀起的腐葉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菌絲網絡。
我驚恐地發現每根菌絲都纏繞著件學生物品——許靈仙的髮卡、陳守安的眼鏡腿、甚至還有蘇文傑中午吃剩的棒棒糖紙。
張宇軒突然衝破某種無形屏障,染霜的電子錶發出刺耳鳴叫。
他舉著手機的手青筋暴起,屏幕裡四個招手的人影正在瘋狂撞擊鏡頭:“放他們出來!不然我就……”
柳幽夢輕輕彈指,張宇軒的威脅戛然而止。
他的手機屏幕突然長出菌斑,那些黑影順著wifi信號標誌爬出來,化作黑霧纏上他的脖頸。
陳守安終於掙脫束縛,掄起登山杖砸向最近的槐樹,樹皮飛濺的碎屑卻在空中變成帶倒刺的飛蛾。
“小心!”我甩出浸血的校牌,金屬片切碎飛蛾群時爆出靛藍色火星。
道書突然自動翻到封底,祖父用金粉繪製的星圖正在滲出黑血,那些本該代表吉位的星辰接連被汙血淹沒。
柳幽夢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我左側,指甲擦過耳垂時帶起刺骨寒意。
她耳語時呼出的氣息讓我的校服結出霜花:“你爸當年也是這麼倔,結果呢?”染著黑甲的指尖戳向我心口,“青玉碎片還剩三枚對吧?”
強光手電突然從斜後方射來,蘇文傑哭喊著砸過來的羅盤在空中解體。
飛散的八卦銅片擦過柳幽夢的裙角,竟然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陳守安趁機拽開張宇軒,後者脖頸上的黑霧正在吞噬電子錶的倒計時聲。
我趁機咬破舌尖,將血水噴在玉佩上。
青玉內部的旋渦突然靜止,那些微粒骷髏同時發出無聲的尖叫。
柳幽夢的槐樹籽瞳孔驟然收縮,裙下菌絲如潮水般退向樹洞方向。
“離火位!”我朝呆立的眾人大吼,反手將玉佩拍在道書封面的鎮字符上。
許靈仙的玉佩突然與青玉碎片產生共鳴,兩股力量對沖形成的氣浪掀翻了滿地腐葉。
柳幽夢的身影在氣浪中扭曲成無數菌絲,她最後那個詭笑還凝固在空氣中,人卻已化作漫天紛飛的槐樹花。
死寂重新籠罩樹林時,我們五個人背靠背縮成圓圈。
手電筒光圈裡,那些曾滲出黏液的樹瘤全部乾癟開裂,菌絲網絡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成塵埃。
於詩瑤的鞋印還殘留在西北方的苔蘚上,但本該是腳後跟的位置,五個爪印變成了鮮血繪製的箭頭。
我摸向背包內側的青玉碎片,本該冰涼的玉石此刻燙得驚人。
當最後一絲菌絲消失在樹洞深處,許靈仙的玉佩突然“咔”地裂開細縫,熒光熄滅前映照出洞壁上某個新鮮刻痕——那是個歪歪扭扭的“柳”字,筆劃末端還沾著茉莉香味的黏液。
我握緊手中的銅錢劍,冷汗順著脊樑滑進校服領口。
眼前這片槐樹林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扭曲了,五分鐘前剛剛經過的歪脖子樹,此刻又突兀地橫在面前。
手機顯示凌晨兩點十七分,屏幕右上角的信號格徹底空了。
“乾坤定位,穢氣分散——”我咬破指尖在劍身快速畫符,腥甜的血珠滲入青銅紋路時,劍柄突然變得滾燙。
前方濃霧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無數根枯枝在摩擦青石板。
這聲音讓我想起三天前在圖書館地下室看到的那些東西,那些長著人臉的藤蔓。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腕。
我差點一劍劈過去,卻在看清來人時硬生生收住力道。
張宇軒的校服領子被樹枝扯開三道裂口,他身後跟著陳守安和許靈仙,於詩瑤正用手機電筒照向我的腳下——那裡有串不屬於任何人的腳印,每個腳印裡都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你瘋了?”張宇軒壓低聲音把我拽到槐樹後面,”教導主任說所有人必須兩兩一組行動,你他媽……”他的話被一陣刺耳的鴉鳴打斷。
十幾只烏鴉倒掛在枝頭,血紅的眼珠齊刷刷轉向西北方。
許靈仙突然蹲下身,她的馬尾辮掃過潮溼的苔蘚。
這個總是戴著黑框眼鏡的女生從落葉堆裡撿起個東西:”青銅符咒,上面的篆文是’柳’字。”她翻轉符咒時,我清楚地看到背面用硃砂畫著雙頭蛇圖騰——和爺爺筆記裡記載的湘西柳氏蠱術一模一樣。
於詩瑤突然尖叫著後退,手機電筒的光柱掃過陳守安慘白的臉。
在我們腳邊,那些血腳印正像活物般蠕動重組,最終拼成個箭頭指向密林深處。
我摸出三枚開元通寶往地上一擲,銅錢豎著插入腐殖土,正好構成北斗七星的勺柄形狀。
“跟著血腳印走。”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在發抖,”但要保持三米距離,任何人看到樹皮上出現人臉就立刻閉眼。”許靈仙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指尖的溫度冷得像具屍體。
這個從來沉默寡言的女生此刻瞳孔縮成針尖大小,直勾勾盯著我胸前那塊祖傳的陰陽魚玉佩——它正在發出詭異的青綠色熒光。
濃霧中忽然飄來鈴鐺聲。
不是寺廟屋簷下的銅鈴,倒像是誰把風鈴掛在毒蛇尾巴上發出的碎響。
張宇軒剛要開口,整片樹林突然劇烈搖晃起來,無數槐樹葉簌簌落下,每片葉子背面都浮現出孟芷萱的臉。
那些臉孔張著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閉眼!都閉眼!”我甩出七張黃符,符紙在空中自燃成幽藍火團。
當火焰熄滅時,前方十米處的地面裂開條縫隙,暗紅色藤蔓像毒蛇出洞般竄出,藤蔓頂端赫然是孟芷萱失蹤時穿的那件淺藍色校服外套。
外套口袋裡,半截學生證正在滲血。
陳守安突然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
我轉頭時看見他的影子正被什麼東西從地面剝離,那團人形黑影的脖子上纏著條細長的紅繩——和三天前在孟芷萱課桌裡發現的同心結一模一樣。
許靈仙突然掏出一把美工刀劃破掌心,將血滴在青銅符咒上。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符咒表面的雙頭蛇竟然開始遊動。
“跟著蛇頭方向!”她聲音裡帶著某種金屬震顫的雜音。
我這才發現她右耳垂上不知何時多了枚蛇形耳釘,鱗片在月光下泛著青黑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