鉅野
夜晚，秋日的涼風吹來，帶著幾絲寂寥，捲起的黃葉飄蕩在殘破的街道。
三日前的那個清晨，鉅野縣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甘露，沒有紅色詭異的土地，沒有可怖的怪物。
雨水滋養著大地，帶來了生的希冀。
那天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敖芯自己也記得不太清楚，一切來的都太快，妖獸的攻擊來快，他們潰敗的太快。
唯有楊戩重傷垂死的臉，她記得清明。
身體的每一滴血液都在翻滾，叫囂。
白光佔據了所有的視線，等到她意識清醒時，楊戩還維持著保護的姿勢，很緊。
敖芯輕輕捧起楊戩的臉，細沙和著血模糊了他的樣貌，她想要將血汙抹去，可……為什麼，弄不乾淨啊。
敖芯哽咽著呼喚著他的名：“楊戩……楊戩……”
控制不住的流淚，侵入臉頰的傷口，她好害怕，
昏暗的農舍裡，哮天懨懨的倦在敖芯腳邊。
敖芯坐在草蓆上守著昏睡的楊戩，紅腫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移開，她多麼期盼楊戩下一秒就可以醒過來。
如果不是楊戩胸膛還有著微微起伏，她真的快要堅持不住了。
三日里，敖芯幾乎將自己的法力全數給了楊戩，將他受損的經脈一點點修復。
可楊戩，始終沒有醒來的徵兆。
敖芯握住楊戩的手，將額頭放了上去，靈臺點點金光透出。
最開始的時候，楊戩滿臉痛苦在草蓆上掙扎，血液將他的嘴角、鼻子堵住無法呼吸，耳朵和眼角也往外滲著血。
樣子可怕極了。
愧疚與氣悶凝成一團，擠壓著她的胸腔。全身發著抖，兩隻手慌亂的去擦拭那些湧出的血。
額頭神印浮現，身體暈起靈光，順著手上的動作向楊戩流去，想要緩解他的疼痛。
敖芯拼命的忍住眼淚。
敖芯不記得這幾日裡，自己是怎麼過來的。淚水已經流乾，蒼白乾枯的嘴唇不停的喚著他的名字。
日夜不停的殫心竭慮，使她開始變得麻木，身體上的疼痛無法引起她的注意，它們已經乾涸結痂，有的已經露出粉粉的新肉。
‘嘎吱’門被從外面推開，進來的是先前在宅邸裡被救的小枝姑娘。
“姑娘，先吃一點東西吧。”小枝將手中的飯菜放在小桌上，看向敖芯。
“姑娘？”
三日前，小枝躲在房間裡聽到了巨大的聲響，鉅野城中心。所有的建築全部化為烏有。
小枝不敢想是怎樣的力量可以做到。
站在圍觀人群中小枝看到了，漫天黃沙裡，救她的姑娘揹著與她同行的男子，踉蹌地移動著。
男子渾身是血，看起來受傷嚴重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整個人壓在姑娘身上，姑娘身形小，幾乎就要被壓垮。
兩人看上去十分狼狽。
……
“不了，我吃不下，小枝姑娘，謝謝。”敖芯回頭看到是小枝，嘴唇囁嚅著道了聲謝。
“楊大哥，還沒有醒？”小枝說。
“嗯……”敖芯眼睛乾澀，抬手揉了揉，奄奄的回著話。
小枝看著敖芯的樣子，幾日都沒有進食，又看了看地上的白色狗兒，也是幾日沒有進食守著。
小枝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楊大哥前幾日的樣子確實嚇人。
突然想到了什麼小枝上前幾步，開心的說：“敖姑娘，你給我的糧食，我已經分給城中的百姓了。他們都很感激你和楊大哥。”
敖芯微微一愣，轉而露出欣慰的笑容，看著小枝說：“那真是太好了，大家都有救了。沒有出現爭搶吧？”
“沒有，或許是感受到了上古大神的幫助，大家都很團結，沒有出現搶奪。”小枝低頭手下意識的去扯了扯衣袖。
小枝的動作敖芯看在眼裡。
“小枝姑娘，這幾日多謝你的照顧了。”敖芯起身說著話去拉小枝的手。
“嘶……”小枝痛呼出聲，又像是被發現什麼秘密一般，連連後退了幾步。
“你手怎麼了？”敖芯急忙上前拉住小枝不讓她躲，將手臂的衣物捲起。
瘦弱的手臂上滿是淤青與抓撓。
敖芯只覺得氣悶，開口說：“這些傷是怎麼搞的？”
“姑娘……”小枝喚了一聲卻是沒有在說下去。
敖芯覺得懊惱，將食物交給小枝時，她是有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面對龐大的人群可能是會遇險的。
她真是急昏了頭。
敖芯一臉的心疼，拉著小枝說：“對不起，我應該想到的，你還這麼小，怎麼能應付得了那些難民。”
“姑娘，我沒事，你擔心楊大哥顧及不到旁人，這不能怪你。”小枝露出淺淺的笑，“而且，也不算全是壞事，糧食全部給到了百姓們，要是沒有這些東西。我也遇到了以往的鄉親們，差一點就能找到我父親了。”
“差一點？他們是如何說的？”敖芯將小枝拉到桌前坐下，拿出藥膏細細的給她上著藥。
“嘶……說是五日前離開了鉅野縣另尋安置了……”小枝垂著眼說。
這北部嚴寒，方圓百里只有鉅野縣這一座主城，連年農業顆粒無收，他們要怎麼才活著走下去？
“小枝，等你楊大哥醒了，我們一起陪你找你的父親。”敖芯已經將傷口都擦上了藥，仔細的將衣袖放下遮蓋好。
“楊大哥現在怎麼樣了？真的不需要郎中來看看嗎？”小枝收回手，擔憂的看著敖芯。
敖芯回頭看著閉著眼的楊戩，面目依舊是那般俊朗，就像是平常修煉後小憩的樣子。
楊戩現在情況已經趨於穩定，既然鉅野縣的情況已經得到緩解，當務之急是先將楊戩帶回金霞洞讓師父玉鼎真人看看。
敖芯這樣想著，可幾日的給予法力，她已經沒有能力將楊戩帶回金霞洞。可將他一個人放在這裡，回去請救兵，也是敖芯萬萬做不到的。
好像，只有期盼著楊戩先前發出了傳音鈴，能將師父請過來了。
或許還有一個辦法。
“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只是我還需要一味靈藥。”敖芯說。
“可以給我說說，或者我能在城中找到。”小枝急忙說。
敖芯笑著搖了搖頭，說：“這味靈藥名喚紅花，生長在極北的高山之中，那不是常人可以輕易取得的。常人還沒有到達那個高度便已經被凍死了。”
“那姑娘你要去？”小枝小心詢問著。
“嗯，所以小枝我要麻煩你一件事。哮天，乖，你吃點東西。”敖芯說著將哮天從地上抱起，親了親它的臉頰，“你和小枝守著楊戩，我出去尋靈藥好嗎？”
“我不能一起去嗎？”哮天搖著尾巴，舔了舔敖芯的臉，又神情擔憂的去看楊戩。
“小枝是凡人，哮天要留下來保護好他們呀。那味靈藥，能讓他醒得快些，我明日早晨就回來了，好嗎？”敖芯寬慰著哮天。
“好。”哮天一聽二郎就快好起來了，跳下敖芯的懷抱，吃起了飯。
看著小狗開心的樣子，敖芯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敖芯換了身小枝帶來的衣裙，是一件淡藍色的長袖薄裙。做工十分精細，敖芯奇怪小枝是從哪裡找來的好東西。
小枝看著敖芯疑惑的臉，有些不好意思的絞著手指，聲音細細的說：“這個是在之前的宅子裡找到的，我第一眼看著，就覺得十分適合敖姐姐你……我，可以叫你敖姐姐嗎？”
敖芯笑笑，說：“當然小枝姑娘，謝謝你給我的禮物，我很喜歡。”
夕陽西下，天邊的雲彩被照得橘紅。
敖芯看著小枝姑娘的背影，心裡被陽光同樣照得溫暖，手指輕輕一指。
一縷神力從指間竄出，進入了小枝的身體。
願小枝姑娘今後找到自己的失散的父親，一生安然無憂。
……
距離鉅野縣以北，五十里處有著一片山脈，終年積雪寒冰刺骨，隔絕著盤古大陸與北海之濱。
敖芯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積雪之上，夜晚的雪山格外的寂靜，她已經在山上轉了兩個多時辰了，一直在尋找著那一抹亮色。
不停的回憶著書簡上所寫，可反反覆覆就只有一句話，高山深寒處，以至神思動。
可這綿延百里的群山，它能在什麼地方呢？
忽而，雲霧將天邊的月光遮擋了個嚴嚴實實。一瞬間周圍暗了下來，敖芯心裡一緊，將八景宮燈喚了出來。
警惕的看著周圍，紫色火焰照耀之處是皚皚白雪，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她輕呼一口氣，朝前邁去，突然，前方傳來了幾聲奇異的響動。
“什麼人！”敖芯手持八景宮燈，謹慎的盯著前方，小心戒備著。
一陣細微的聲音傳來，隨即便見一道黑影閃過。
敖芯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舉著宮燈追了過去。那道黑影速度很快，眨眼間又沒了蹤跡。
敖芯眉頭一皺，四下打量著。
突然，狂風驟起，風雪像是一把把尖刀，將敖芯拍的生疼。
她咬著牙，伸手擋在面前，想要去分辨四周可能存在的危險。風雪狂暴她始終睜不開眼。
手中靈光閃爍，本應該出現的琥珀菱卻是怎麼也不肯出現。
果然法力消耗太大了嗎……
身體逐漸感到了麻木與燥熱，她咬破嘴唇讓自己保持清醒。
一股強烈的勁風吹刮而來，敖芯根本無法抵抗，被這股強悍的勁風掀飛了出去。
身子重重的撞擊在岩石壁上，發出一陣沉悶的響聲。
劇痛從全身蔓延開來，胸腔中血液翻湧，喉嚨處腥甜味瀰漫開來。
一種窒息感充斥於她腦海之中，眼睛慢慢變得模糊。意識逐漸迷失，她努力的想要抬起右臂，用指甲劃破自己的掌心。
可惜，她做不到了。
意識漸漸陷入混沌，視線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耳朵嗡鳴，腦袋昏沉。
一切都歸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