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虞站在宴席中央,鎏金步搖在燭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她的目光在裴知元和周子琅之間遊移,心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
琵琶聲戛然而止,整個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劍鋒相撞的清脆聲響在空氣中迴盪。
裴知元的劍法凌厲,每一招都帶著北狄特有的野性與狠辣。
而周子琅的劍術則沉穩如山,劍鋒所至,皆是滴水不漏的防禦。
兩人的身影在燭光下交錯,劍光如雪,映照出他們眉宇間的冷峻與決絕。
劍鋒相擊的剎那,白梅簌簌落在裴知元染血的廣袖上。
他旋身避開周子琅的直刺,劍穗狼牙掃過燭火,在牆上投出猙獰的狼首陰影。
“裴大人這式’雪擁藍關’使得漂亮。”周子琅劍尖挽出三朵銀花,突然變招直取對方咽喉,”可惜劍意太濁。”
李虞攥緊袖中密信。
裴知元方才被挑開的衣襟下,鎖骨處青色的狼首刺青正在滲血——與密信拓印的北狄軍紋分毫不差。
她看著這個曾教自己辨識北斗星的青年,此刻他的劍鋒正掠過周子琅耳畔,削斷一縷烏髮。
“鐺!”
裴知元突然震開周子琅的劍,白玉般的指尖撫過劍身血跡:”周大人可知,十二年前漠北那場雪崩,埋著三千裴家軍?”
他笑著將染血的手指按在唇間,這個動作讓李虞想起當年他教自己嘗梅子酒的模樣。
“活下來的,只有學會與狼共舞的人。”
周子琅瞳孔微縮,劍勢卻更凌厲三分。
當他的劍鋒刺穿裴知元左肩時,李虞髮間的鎏金步搖突然斷裂,藍孔雀翠羽紛紛揚揚落在血泊裡。
“子琅!”
李虞的驚呼被太子撫掌大笑淹沒:”好!當賞西域葡萄酒三斛!”
她看著裴知元踉蹌著以劍拄地,猩紅順著銀白劍刃蜿蜒成溪,忽然想起昨夜他留下的那捲賬冊——墨跡間隱約可見被淚水暈染的痕跡。
“殿下看清楚了?”裴知元抹去嘴角血跡,突然折斷案頭白梅枝,”這宮裡最乾淨的,終究要染塵。”
他將斷枝擲向李虞。
枝頭花苞在觸到她裙裾的瞬間綻放,暗香中竟混著周子琅常用的松香。
周子琅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的舊疤:”建昭三年冬,臣在漠北遭遇狼群,這道疤裡還嵌著半顆狼牙。”他劍指裴知元,”不知裴相可識得此物?”
李虞看著兩個男人劍拔弩張的身影在燭火中重疊。
忽然聽見極輕的玉石相擊聲——裴知元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青銅令牌,與暗衛呈上的那枚正好合成完整的狼圖騰。
李虞的目光緊緊鎖定在裴知元的劍穗上,那枚北狄狼牙在劍光中顯得格外刺眼。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腦海中不斷迴響著暗衛的稟報和裴知元方才的話語。
太子與北狄的勾結,裴知元的身份,周子琅的立場……這一切如同一張巨大的網,將她緊緊纏繞。
“夠了!”李虞忽然出聲,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劍光驟停,裴知元與周子琅同時收劍,目光齊齊投向李虞。
她的臉色蒼白,眼中卻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她緩步走到兩人中間,目光掃過滿座賓客,最後落在太子身上。
“今日是本宮的生辰,諸位若是想助興,不如換個方式。”她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冷意,“刀劍無眼,傷了誰都不好。”
太子微微一笑,抬手示意樂師繼續奏樂:“皇妹說得是,今日是喜慶之日,何必動刀動槍?裴卿,周卿,都坐下吧。”
裴知元收起長劍,目光復雜地看了李虞一眼,隨即退到一旁。
周子琅則默默走到她身側,低聲道:“殿下,小心。”
李虞微微點頭,心中卻明白,這場風波遠未結束。
她轉身回到席間,手中的密信已被她緊緊攥住,指尖幾乎掐入掌心。
她知道,這封信若是公之於眾,朝堂必將掀起滔天巨浪。
宴席繼續,樂聲再起,但氣氛已不復先前輕鬆。
李虞坐在主位上,目光時不時掃過裴知元和周子琅。
夜深人靜時,李虞獨自站在庭院中,望著天邊那輪冷月。
周子琅悄然走到她身後,輕聲問道:“殿下,可是在煩心?”
李虞沒有回頭,只是低聲說道:“周大人,你覺得裴知元……究竟是誰?”
周子琅沉默片刻,緩緩道:“裴大人的身份,殿下心中已有答案。只是……殿下是否願意相信?”
李虞轉過身,目光直視著他:“那你呢?周子琅,你究竟站在哪一邊?”
周子琅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聲音堅定而清晰:“臣站在殿下這一邊,從未改變。”
李虞凝視著他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一絲虛偽或猶豫,但她看到的只有一片澄澈。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低聲道:“若我告訴你,裴知元是北狄的細作,你會如何?”
周子琅的眉頭微微皺起,但很快舒展開來:“殿下既然已經知道,那臣便無需多言。只是……裴大人與太子之間的關係,恐怕比我們想象的更為複雜。”
李虞點了點頭,心中已然有了決斷。她轉身望向遠處的宮牆,聲音低沉卻堅定:“明日早朝,我會將這一切稟明父皇。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能再坐視不理。”
周子琅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殿下,這件事應該是臣去做。”
他是天子門生,更是孤臣,更沒有世家大族的限制,最適合做這個事情。
李虞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心中微微一暖。“你不是愛做官嗎,小心你被髮配嶺南。”
但她知道,這場權力的博弈中,自己並非孤身一人。
翌日清晨,李虞身著朝服,手持密信,踏入了金鑾殿。
朝臣們紛紛側目,太子與裴知元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變。
皇帝高坐龍椅,目光威嚴地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李虞身上。
“皇兒,今日有何事稟奏?”皇帝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李虞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雙手呈上密信:“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報。此信涉及北狄與朝中重臣的勾結,請父皇過目。”
大殿內一片譁然,太子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裴知元則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中閃過一絲冷意。
皇帝接過密信,仔細閱讀後,臉色逐漸陰沉下來。
“裴知元!”皇帝的聲音如雷霆般炸響,“你可知罪?”
裴知元緩緩走出隊列,神色平靜:“臣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皇帝將密信擲於他面前,冷聲道:“你自己看!”
裴知元拾起密信,目光掃過,嘴角卻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陛下,此信內容,臣無從辯駁。但臣想問一句——這信從何而來?”
李虞心中一緊,正欲開口,周子琅卻已站了出來:“裴大人,信從何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中所言是否屬實。若裴大人問心無愧,何不解釋清楚?”
裴知元看了周子琅一眼,笑意更深:“周大人倒是心急。不過……既然陛下已經認定臣有罪,那臣也無話可說。”
皇帝怒極反笑:“好一個無話可說!來人,將裴知元拿下,押入天牢,待朕查明真相,再行處置!”
侍衛們上前,將裴知元押了下去。
他卻料想到一般,絲毫沒有畏懼。
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李虞身上,眼中帶著一絲她看不懂的情緒。
朝會結束後,李虞走出大殿,心中卻沒有絲毫輕鬆。
她知道,這一切才剛剛開始。太子的勢力根深蒂固,裴知元的背後還有多少秘密,她無從得知。
周子琅跟在她身後,沉默不語。
二人一同返回公主府,李虞今日之舉,於他人而言,實乃忤逆之舉,裴知元背後的世家大族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她,就連周子琅也未曾料到她會如此行事。
她心中略有不安,畢竟此事未曾與周子琅商議,但轉念一想,自己身為公主,又何須如此怯懦。
紅袖趨前接過李虞的黑色披風,瞥見公主身後面色陰沉的周子琅,心中不禁暗自思忖,二人之間的氛圍甚是異常。
共進晚餐時,周子琅依舊緘默不語,他垂著眼皮,只顧埋頭用餐。
李虞吃幾口就沒胃口了,她放下筷子,猶豫開口道:“今日之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擔心。”
話還未說出口,周子琅便打斷,“殿下未免太天真,以為靠自己就能推動裴知元身後的世家嗎,你這樣一意孤行,只會讓自己陷入困境中。”
周子琅說完拱手,“殿下慢慢用餐,臣還有事就不陪了。”
李虞望著周子琅離去的背影,心中一陣酸澀。
她握緊了手中的筷子,指尖微微發白,卻遲遲沒有再動一口飯菜。
紅袖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色,輕聲勸道:“殿下,飯菜涼了,奴婢讓人再熱一熱吧。”
李虞搖了搖頭,聲音有些疲憊:“不必了,撤下去吧。”
紅袖不敢多言,只得吩咐侍女們將飯菜撤下。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燭火輕輕搖曳的聲音。
李虞坐在桌前,目光落在桌角那盞青銅燈上,燈影映在她的臉上,顯得她的神情愈發複雜。
她知道自己今日的舉動太過沖動,甚至未曾與周子琅商議。
她本以為,自己身為公主,理應有足夠的底氣去面對這一切。可如今看來,事情遠沒有她想象得那麼簡單。
裴知元背後的世家大族,太子一黨的勢力,甚至是朝中那些看似中立的大臣們,都如同一張無形的網,將她緊緊纏繞。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心中思緒萬千。
周子琅方才的話,雖然語氣冷淡,卻字字戳中她的心。
她確實太過天真,以為自己可以憑藉一己之力撼動這盤根錯節的朝局。
可事實上,她連自己身邊的局勢都未能完全掌控。
裴知元的身份、太子的野心、周子琅的立場……這一切都如同一團迷霧,讓她看不清前路。
她站起身,緩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欞,夜風拂面而來,帶著一絲涼意。
庭院中的白梅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冷,花瓣隨風飄落,像是無聲的嘆息。
李虞望著那株白梅,忽然想起裴知元昨夜擲向她的那枝斷梅。
花苞在她裙裾上綻放的瞬間,暗香中夾雜著周子琅常用的松香,那一刻,她的心中曾有過一絲異樣的感覺。
如今想來,那枝斷梅或許不僅僅是裴知元的挑釁,更像是一種暗示。
他在提醒她,這宮中的一切,早已不再幹淨。
李虞的手指輕輕撫過窗欞,指尖觸到冰冷的木紋,心中卻愈發沉重。
她知道,自己今日的舉動,已經將自己推向了風口浪尖。
裴知元背後的世家大族不會輕易放過她,太子一黨也會趁機對她施壓。而周子琅……他今日的態度,顯然是對她的失望。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周子琅方才離去的背影。
他的步伐依舊沉穩,卻帶著一絲她從未見過的疏離。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從未真正瞭解過他。
他站在她身邊,始終如一地支持她,可她卻從未想過,他的立場究竟是什麼。
“周子琅……”她低聲呢喃,聲音幾乎被夜風吹散。
她轉過身,目光落在案几上那捲密信上。信紙已經被她攥得有些皺褶,墨跡間隱約可見被淚水暈染的痕跡。
她緩步走過去,手指輕輕撫過信紙,心中卻忽然生出一絲無力感。
夜深人靜,李虞獨自坐在案前,燭火映照出她略顯蒼白的臉龐。
她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案几,思緒卻早已飄遠。
忽然,殿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李虞抬起頭,只見紅袖匆匆走了進來,神色有些緊張。
“殿下,駙馬求見。”紅袖低聲稟報道。
李虞微微一怔,隨即點了點頭:“讓他進來吧。”
片刻後,周子琅緩步走進殿內。
他的神色依舊平靜,目光卻比方才柔和了許多。他走到李虞面前,微微拱手:“殿下。”
李虞抬眸看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她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周子琅卻先一步開口,聲音低沉而溫和:“殿下,臣方才言語多有冒犯,還請殿下恕罪。”
李虞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你不必道歉,是我……太過沖動了。”
周子琅看著她,目光中帶著一絲複雜的情感。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殿下,臣知道您心中有諸多疑慮。但有些事情,並非您一人之力可以改變。裴知元背後的勢力,遠比您想象得更為複雜。”
李虞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几上的密信,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我知道……可我不能再坐視不理。太子與北狄的勾結,裴知元的身份……這一切,都讓我無法安心。”
周子琅上前一步,輕輕握住她的手。
“殿下,臣會一直站在您身邊。”周子琅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無論前方有多少險阻,臣都會陪您一同面對。”
李虞的心中微微一顫,眼中閃過一絲淚光。她輕輕點了點頭,聲音有些哽咽:“謝謝你,周子琅。”
周子琅微微一笑,目光中帶著一絲溫柔。他鬆開她的手,退後一步,拱手道:“殿下早些休息吧,明日早朝,臣會與您一同面對。”
李虞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暖意。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向床榻。
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必須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