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如銀毫的雨絲輕紗一般籠罩天地,舉目皆是青樓畫閣,繡戶珠簾。
皇城在煙雨中屹立。
金碧相射,錦繡交輝。
長秋宮正殿裡,幾位美得各有千秋的宮妃正分坐兩旁。
身為皇后的郭垂容,頭戴金鳳釵高坐其上,手裡熱茶冒出的熱氣模糊了她的半邊面容。
乍一看,當真有一國之母的氣度。
昔日里身為王妃,膝下無子,且家世不顯,若非是先帝指婚,僅憑出身她永遠不可能嫁給皇子為正妻。
先帝爺自己寵愛貴妃厭棄皇后,卻不允許親生兒子也這般。
所以先帝在世時,王府裡其他人雖然不服,卻也不敢擺在明面上。
可現在不同了。
先帝崩逝,後宮人也不多,只有她們幾個。
原以為守孝期間陛下不會納新人,可誰曾想就是有人能讓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迎進宮。
而且還封為貴妃,位列四夫人之首,地位僅在皇后之下。
甚至陛下親自寫下了關雎二字,作為殿名,並賜名正殿為合歡。
甚至還親自在院子裡埋下了合歡花的種子。
關雎宮,那可是南六宮裡最大最華麗的宮殿,就連皇后所住的長秋宮都比不上。
潛邸舊人有幾個心裡能好受的?
“皇后娘娘,這幾天臣妾總看見御前的人往關雎宮送賞,一天幾趟,這還沒進宮呢,就讓陛下如此惦記,以後可還得了?”
最先坐不住的是當初的王府側妃,如今的楚修容,楚流薇。
大鴻臚楚雄之女。
同樣是先帝賜婚,同樣出身不算高,但性格和郭垂容的內斂不同。
楚流薇尤為痴纏高調,爭寵也是爭的最厲害的那個。
潛邸時期容貌屬她最出色,五官豔麗,上揚的眼尾更顯嫵媚,櫻桃口不點而朱,即使穿著冬裝似乎也比其他人纖細許多,身姿堪比飛燕。
且最愛跳舊時飛燕的翹袖折腰舞。
一心想要生子往上爬,但幾年都毫無孕信。
如今又要被一個高門貴女壓在頭上,陛下的寵愛就那麼多,多一個人分寵她就會少一分。
那懷孕的機率豈不更低。
再者,陛下俊美無儔,誰又能不愛呢?
“也不知那位貴妃用了什麼手段,孝期也勾著陛下胡來,真真是一點也不顧著陛下的名聲。
皇后娘娘還有心情品茶,身為中宮,也不勸著點兒。”
楚流薇最看不慣郭垂容那一副端莊賢淑的模樣。
坐在最末尾,品階最低,也是幾人中容貌最不顯的仇寶林,仇嫣然,捏著帕子沾了沾嘴角。
她瞥了眼上座的皇后,嘆了口氣道:
“人家出身弘農名門鬱氏,祖父是當朝司徒,父親是中領軍,又豈是我們能比的。
想來陛下也是考慮到前朝才會如此。”
說著,仇嫣然話音一轉,看向楚流薇奉承道:
“楚姐姐容貌最盛,陛下又最愛看姐姐跳舞,以後寵愛肯定不會少。
若是再能生下陛下登基以來的第一子,楚姐姐還怕晉不了位份嗎?”
這話算是說到楚流薇心坎上了,只見她美目流轉,眼風掃過在場唯二兩個有兒子的妃嬪。
生下長子,不爭不搶不受寵,品階還在她之下的潘雪茹。
生下次子,雖然美麗但實在愚蠢,又一心捧皇后臭腳,品階連潘雪茹都不如的段清月。
這兩人在楚流薇眼裡都不成氣候。
最後她把目光落在了郭垂容那張寡淡的臉上,撫了撫鬢間的珠翠,輕笑了聲。
“說的也是,這有福之人必能得上天庇佑,誕下一子,皇后娘娘您說是不是?”
同樣出身不高,容貌還不如她,楚流薇一直都不甘心居人之下,尤其是郭垂容。
憑什麼當初她是正妃,自己卻只能做側妃?
現在還要被新人踩在頭上。
如果生下皇子,陛下一定會再升她的位份的。
這麼想著,楚流薇什麼心思都沒了,只想回去繼續喝坐胎藥。
“不論男女,天下萬民都是本宮的孩子。”
郭垂容坐在上位,笑的從容。
說話間,鳳釵閃動,東珠搖晃,無不彰顯著一國之母的尊榮和風華。
楚流薇嘴角的笑意沒了。
郭垂容垂眸,淡淡移開視線,看向潘雪茹和段清月。
“冬日天寒,大皇子和二皇子那邊要多注意些,小孩子體弱,別感染了風寒。”
“是,多謝皇后娘娘關懷。”
“是,多謝皇后娘娘關懷。”
兩人異口同聲,起身行禮。
一個身材豐滿,面容清冷,人淡如菊。
一個體態婀娜,嬌俏美麗,滿眼單純。
“皇后娘娘乃天下之母,澈兒當初剛學會喊娘時,喊的就是皇后娘娘,臣妾這個生母都得靠後呢!”
段清月總覺得皇后不能生了,她的兒子又是二皇子,先帝和當今陛下也排行第二。
若是再得皇后喜愛看重,那以後說不定……
因此段清月格外巴結郭垂容,也總愛抱著兒子來找郭垂容。
只是那點子算計,誰還看不出來?
但也沒見最是公平,不偏不倚,端莊賢淑的皇后娘娘有多偏護二皇子。
楚流薇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不想和蠢貨說話。
“時候也不早了,皇后娘娘,臣妾先一步告退。”
“臣妾也告退了。”
仇嫣然緊隨其後。
郭垂容卻在此時又開口道。
“李才人那邊,聽說她又起不來床了,你既然主動把她要到了你宮裡,就要負起這個責任。
不然陛下問起來,本宮也不好交代。”
聽到郭垂容提起李文瑩,楚流薇心情一下子就更不爽了。
那個賤人,不過是宮女出身,服侍過陛下生母,就敢提什麼和陛下是青梅竹馬的情分?
憑她也配!
“臣妾宮裡的人,臣妾自會照顧妥當,不勞皇后娘娘操心。”
說完,楚流薇就帶著仇嫣然離開了。
潘雪茹見此也起身,態度既不像段清月那般熱絡,也不像楚流薇那般張揚,可謂是恭敬非常,叫人挑不出任何錯來。
“皇后娘娘,臣妾也先告退了。”
郭垂容自無不可,身為皇后,比當初做王妃時更要謹慎小心,心也更累。
“芙蕖。”
中宮四大侍女,芙蕖,幽蘭,金蕊,刺玫。
得了命令的芙蕖,很快呈上來兩匹上等的綢緞,出自煌月。
是羅定冶呈給新帝的。
“這是陛下賞賜的,你且拿回去可以給自己和澈兒做新衣。
本宮也乏了,你也退下吧。”
段清月喜不自勝。
“是,多謝皇后娘娘。”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後,郭垂容卸了幾分笑容。
這時,一身宮女打扮的刺玫疾步走了進來。
郭垂容看向她。
刺玫搖了搖頭。
一瞬間郭垂容攥緊了手,嘴角不由得溢出一絲苦笑。
“馬上就要入宮了,陛下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嗎?
還要親自出宮去找貴妃,芙蕖你說,陛下這次是不是真的動了心?
就像先帝寵愛麗貴妃那樣,那本宮這個皇后,豈非也要像先皇后那般?”
郭垂容心中酸澀不已。
這些年王府後院的女人不多也不少,但她看的出來陛下其實誰也不在意。
可從兩年前起,陛下似乎有了變化。
直至先皇后逝世,陛下才又變回了從前那般。
只是她愈發看不透他的心思了。
若是隻為前朝,為什麼要給扳指,提筆關雎?賜名合歡?
關雎,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合歡,合歡。
合誰之歡?
合心即歡。
“外面雨勢越來越大了,芙蕖,以後恐怕這後宮會不得安寧了。”
郭垂容目光怔怔的望向殿外,她忍不住的想,她的夫君此刻在做什麼?
“娘娘,憑她是誰,您都是陛下的元妻,中宮皇后,您只需要坐山觀虎鬥即可。”
芙蕖有些心疼。
看到自家主子起身,往外走去,忙接過幽蘭遞過來的披風,跟了上去。
紫藍色的閃電將天幕撕碎,天角的響雷鞭撻著烏雲滾滾而來,寒鴉張皇失措的撲騰著翅膀,大雨降落。
整座洛陽城在風雨雷電中巍然不動。
長街上行人匆匆。
一輛馬車尤為顯眼。
雨聲遮擋了一切,外面的人自然也聽不到裡面的人說了些什麼。
“朕的貴妃,不該為別的男人傷心,落淚。”
馬車內。
一身月白常服,披著雪色毛領大氅的男子,伸手壓住了渾身溼透,頗為狼狽的少女。
拇指觸碰眼角,幾分用力,留下一道淡紅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