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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鬱獻音沒有掙扎。

凌亂的髮絲溼噠噠的貼在臉頰,瑩潤的水珠沿著下巴滴落,砸在桃衫雪裙上。

雪白的絨氅此刻阻擋不了嚴寒,被浸透後反而鑽心的冷。

懷裡的手爐早已失了溫度。

玄祁見她沒說話,目光更加肆無忌憚的粘在少女臉上。

落在她眼角的手蹭了蹭她冰冷冷的臉頰,緩緩下滑,三兩下解開了頸前絨氅的結。

“朕以為,你是聰明人。

聰明人不該為情亂智,為旁人傷己身。

那是最蠢的。”

他聲音淡淡的,拿起早準備好的狐毛披風將她裹的嚴實。

鬱獻音那顆好似被凍的麻木的心稍微回暖了些。

她看向眼前人。

這個在這個時代,一道旨意,就能決定旁人全族生死的帝王。

他和之前不同了。

後世其實有人推測,宣平侯之死另有貓膩。

甚至還有野史記載,玄祁是弒父殺弟上位的。

所以武帝才會活不過這個冬天,而宣平侯也會在半年後病逝。

此前她無比信任腦海裡所記的史料,可如今歷史發生了變化。

讓她猝不及防。

“若無情感,那人和野獸有什麼區別?

陛下此生,就沒有割捨不掉的情感嗎?”

“情感?”玄祁一雙丹鳳眼微滯,過往悉數閃現,但也只是一瞬間,他便垂下了長睫。

長眉淡漠,兩眼平靜,“我人生中的情感,不過都是虛無的幻覺而已。”

母親的冷漠厭惡,父親的打壓無視,兄弟的排斥嘲諷,是他幼時的全部寫照。

好在他想要什麼,都會自己去拿。

“一個沒有情感的人,如何能治理好這個國家,還有這天下萬民?”

“所以朕需要你,音音。”

玄祁掀起眼簾,深深的凝視著她,漆黑的瞳仁像是一汪深潭,能把人吸進去,牢牢纏住,囚困。

鬱獻音一時有些愣怔。

同樣的話,上次他好像也問過她。

那時他說:天地劫灰,他們和你我都在這熔爐裡鍛鍊。

孤想幫他們。

你願意來幫孤嗎?

那次她沒有回答,兩人的對話止於此,因為西梁出兵洛陽,他便匆匆離去。

這次她同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不過好像也不需要她來做選擇。

因為他早已替她選擇好了。

羅廷昭也是一樣。

選擇了家族野望,放棄了她。

這個時代可真讓人厭惡。

“陛下,就不怕我因為這道封妃聖旨而心生怨恨嗎?”

少女避開視線,她其實不覺得自己能幫他多少。

無非是憑藉著些歷史先知罷了!

“朕的貴妃是聰明人。”

“可陛下剛剛還說,為情亂智,為旁人傷己身,是最蠢的。”

“所以沒有下次。”

玄祁目光落在少女因為落淚氤氳泛紅的眼睛上,如此楚楚可憐,惹人疼愛,只可惜卻是因為別的男人。

氣氛彷彿有一瞬間變的冷凝。

鬱獻音不知為何哆嗦了下,空氣中似乎有什麼讓人感到粘稠不適。

而就在此刻,外面又是一道響雷劈下。

玄祁手指微動,掀開側簾往外看去。

長街上了無人跡。

風捲烏雲,雨打屋簷。

“六載潛龍在淵,一朝躡雲而上,風雷之中,又該何去何從?

朕有些迷茫,但是卻不會放棄讓天下太平的功業。

朕會讓所有人看到,一個更廣闊的天地,朕會向父皇證明,我比四弟更適合做這個皇帝。

音音,到朕身邊來。”

他朝她伸出了手。

鬱獻音卻不合時宜的想起了一句話:人終究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但是她好像也沒別的選擇了。

她低頭看了眼面前的手掌,有些像是被歲月磨平的粗繭。

好像也是此時她才反應過來,其實歷史上的周文帝同樣也是文治武功,君子六藝都不缺的。

只是前期沒有人在意他的努力,後期身體病況加重。

只活到四十,就轟然崩逝。

“陛下這次,身上可帶糖了?”

她話題變的飛快。

玄祁目光深處略過一絲探究。

“帶了,你想吃嗎?”

“嗯,我要陛下以後吃糖都分我一半,陛下可願意?”

他好像明白了她的目的。

“自無不可。”

玄祁忽而輕笑,將身上所有糖果都放在了手心。

鬱獻音伸手去拿,卻被他一把握住。

少女指如青蔥,連關節處都帶著淡淡的粉,像是美玉一般讓人忍不住想捏在手心把玩。

外面雨勢似乎小了些,雷聲卻依舊轟隆。

玄祁沒有鬆手,朝外面喚了聲。

“走吧,送你們貴妃娘娘回府去。”

“是。”

馬車外,星參低應了聲。

隨即車子啟動,行駛過長街,不久後停在了鬱府門前。

但玄祁並沒有下車,只是分別前,要走了一樣東西。

“這個香囊,就當是扳指的回禮,貴妃可願割愛?”

紅梅香味早已淡去,鬱獻音心裡莫名一刺,但最終還是扯了下來,遞給了玄祁。

他接過,低頭直接掛在了腰間。

鬱獻音眼神一愣,簾子從外被掀開,她轉身彎腰。

一旁有人撐著傘,遞過來一隻手。

鬱獻音將手搭上去,輕扶著下了馬車,回頭才注意到扶她的那個人是之前來宣旨的那位。

上次賜婚聖旨來的突然,她沒太在意,這會兒回過味來,原來此人就是野史中流傳的周文帝兩男寵中的另外一位。

如果說溫熙和是天降的“真愛”,那眼前這位就是陪同周文帝一路風風雨雨走來的“竹馬”。

周文帝崩逝後,星參甚至還殉葬了。

“有勞大內官。”

“娘娘客氣,奴應該做的。”

星參生的陰柔俊美,體態風流,鬱獻音看了眼,又想到了溫熙和那張出塵若仙的臉。

這難道就是白月光與硃砂痣?

搖了搖頭,野史可不保真,她也不能以貌取人。

斜風微雨撲面而來,馬車漸行漸遠。

她裹緊了披風,轉身進了家門。

回到自己院子裡後,脫去淋溼的衣服,書琴和書畫燒了熱水,她泡了個熱水澡,好像重新活了過來一樣。

換上乾淨的衣服,書棋在幫她絞頭髮。

這時,書畫從外面走了進來,表情有些奇怪。

“小姐,溫公子揹著他的黃花梨藥箱來了,說是要給小姐請脈。”

鬱獻音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眸微閃,“讓他進來吧。”

能如此順利的走到她的院子裡來,想必哥哥是知道的。

至於翁翁和爹爹……

“草民給貴妃娘娘問安。”

依舊是那身鴉青色長袍,只是低著頭,叫人看不見那張飄渺若仙的面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鬱獻音披散著頭髮,衣著整齊,凝視著下首朝她叩拜的男子。

“貴妃?溫大哥這是在故意戳我的心嗎?”

少女聲音聽起來很是傷情,溫熙和身子一頓,緩緩抬起了頭。

她,看起來好似哭過。

看來事已成定局,那位羅公子的回答讓她傷了心。

眼睫微顫,再次垂下眸,一入宮門深似海,溫熙和想,若可以,他更希望她能和自己愛慕的人在一起。

可惜…他人微言輕。

而皇權至上。

不自覺的握緊了手,此時此刻他心底隱隱有了一個念頭。

他要到太醫屬,爬到太醫令的位置上去。

如此,才能盡所能的護著她。

“小姐淋了雨,我熬了薑湯,加了幾味中藥,能夠預防風寒。

小姐,別和自己的身子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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